第17章(1 / 1)

现在还不到上午九点,冯诺一想,这也太超过了。

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片刻之前还温情脉脉的房东现在如同一个终结者。

郑墨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回答我。”

话语里的压迫力太强,让他一时间忘了喘气,而且长期被按住的手腕血液流动不畅,已经开始麻木了。他估测了一下双方的武力差距,识趣地投降:“不是说了吗,我猜的,只不过运气太好,被我猜对了。”

“猜的?”郑墨阳显然没有相信,“怎么猜的?”

埃布谷(Ebbw?Vale)是威尔士南部的一个小镇,经济不怎么发达,文化也没什么特色,但几年前发生了一场引人注目的事件它在脱欧公投里投出了最高的脱欧票比例。

这件事神奇的原因在于,这个镇上有欧盟资助的大学、体育中心、铁路线、火车站,而且每个建筑物上都有欧盟的标志。理论上来说,作为受益方的他们不应该赞成脱欧才对。

然而在记者采访的时候,当地的居民不但认为欧盟没做什么实事,还觉得接纳其他国家的移民让他们受到了损害。

奇怪的是,这个地方的移民比例明明是全英最低的。

在寻访后,调查人员终于找到了这一矛盾的缘由:脸书在公投前长时间给当地居民推送一些欧盟的负面报道,陈述难民有多么可怕,还说欧盟会接纳更多经济落后的小国家,拖累本国经济。这些报道完全是夸大其词,甚至是虚构的。

对于一些有判断力的居民,稍微核实一下,就能知道这其实是虚假新闻。但脸书的推送机制相当聪明地避开了这些人,它选择那些文化程度比较低、容易轻信网络的人作为目标,成功地改变了当地的投票格局。

而脸书所做的,只不过是通过分析用户资料,生成推荐性算法,然后把这些信息推送给用户罢了。假新闻不是它写的,它从头到尾只是一个中转站,搅混了水之后全身而退,连这些推荐记录也全都删去了,想追查也无迹可寻。

事实上,脱欧公投已经不是脸书第一次干涉投票。美国大选时,它也曾经对候选人的负面新闻进行过精准推送。不夸张地说,这一举动已经危及到了民主制度本身。

“我想你大概也做了类似的事吧,”冯诺一说,“毕竟郑先生是推荐性算法的推动者,对这种机制的运用很有心得。当然了,在我国绝不可能做到影响公|投这种事。真触碰到红线的话,你也不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不过,大概也涉及到用推荐性算法来潜移默化地驯化用户,算是一场大面积的社会实验。”

郑墨阳的脸上依旧漠然,脱离了那种温柔的气场,端正的五官竟然显出一丝肃杀:“还有呢?”

“郑先生对于度的把控应该很好,”冯诺一说,“没有触犯法律,所以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这种操控信息的倾向实在是个隐患,所以上面只能让您提前退休了。”

郑墨阳冷冷地看着他,两人保持着这种狎|昵的姿势僵持了许久。就在冯诺一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郑墨阳突然笑了出来。

这笑声恢复了往日的和煦,郑墨阳放开了他,坐回原来的位置,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冯诺一揉着手腕坐起来,头发因为这一场缠斗有点凌乱。他瞟了眼郑墨阳,但从对方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端倪:“郑先生这是相信我了?”

“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少,查起来很容易,”郑墨阳说,“他们没有告诉你的动机,我更倾向于你是真的蒙对了。如果是这样,我只能说你的父母太低估你了,你其实是个天才。”

“郑先生谬赞了,”冯诺一说,“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郑墨阳对这个谦逊的回应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冯诺一抬手把脑后翘起的头发按下去,袖子因为重力自然地滑下来一些,露出手腕上隐约的红痕。配上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刚被欺负了一样。

冯诺一整理仪容的同时瞟向这一惨况的罪魁祸首,对方竟然还是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这种前后转换让冯诺一产生了一种割裂感,让人毛骨悚然。

“抱歉,我刚刚有点激动了,”郑墨阳看着他的手腕说,“你吓到了吧。”

“我说过,每个人都有多重人格,”冯诺一慢慢地平静下来,让心跳恢复正常,“有点惊讶,惊吓还不至于。”

郑墨阳对他的反应出乎意料:“你真的很有意思。”

“我把这当成夸赞了。”

郑墨阳看着沙发上逐渐恢复懒散的冯诺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荒唐的念头如果这人能理解自己辞职的原因,也许也能理解重置年的事。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一向不轻易相信别人,但他有种直觉,眼前的这个人比较特殊,也许值得一试。

自己竟然和一个相识没有几天的人袒露秘密,也是石破天惊的头一遭了。

“你愿意听我说件事吗?”郑墨阳问他。

大老板想要温柔的时候,真是春风拂面啊。冯诺一心情复杂地说:“什么事?”

“在今年元旦,我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的内容很离谱,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

“哦?”冯诺一起了兴趣,“我在科幻领域可谓博览群书,我不信有什么能惊到我。”

郑墨阳看他一脸专注的样子,好像刚才的一场混乱没有留下任何影响,这人也真是心大。

“邮件只有短短几行,刚读完它就自动销毁了,所以我没办法给你看原件,”郑墨阳说,“内容大概是这样:今年是重置年,等到12月31号午夜,整个世界就会恢复成1月1号的样子,在这一年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会一笔勾销。丢掉的东西会物归原主,死去的人也会重新活过来。邮件的落款是‘心血来潮的神明’。”

冯诺一看上去只是感到新奇,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说这种自称神明的中二设定是低级骗术,只是完全偏离重点地吐槽道:“为什么要整出重置年这种东西?神明很闲吗?”

这反应实在出人意料,郑墨阳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说:“神明不可以很闲吗?”

“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人世间那么多惨事不管,搞什么重置年啊。”

“神明为什么要管人间的惨事?”郑墨阳说,“他们也许和人类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私物种,为了自己的快乐活着。觉得重置年这种东西很有意思,所以就搞了,就像是人类会斗鸡或者赛马一样。”

冯诺一皱起眉头:“重置年很有意思吗?”

郑墨阳淡淡地说:“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都不会有任何后果。无论你是杀人放火,还是作奸犯科,年底都可以一笔勾销,这会逼出很多人内心的阴暗,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冯诺一打了个哆嗦,对方长得一脸正气,谁能想到切开全是黑的呢?果然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他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为什么只有郑先生收到了这封邮件?”

“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但很显然不是人人都收到了。据这个所谓的神明说,收到邮件就代表你被选中了,但它没有透露选人的标准。”

“也是,”冯诺一点点头,“如果人人都知道今年是重置年,那可不是要天下大乱了,上班的都不上班,上学的都不上学,全都跑出来狂欢了。”

“所以收到邮件的人应该不多,”郑墨阳说,“根据那个神明的说法,这些入选的人有一个额外奖励,就是在重置之后,他们可以保留这一年的记忆,但其他人不会记得。”

“啊……”冯诺一评价道,“这相当于多活了一年,奖励的力度还是很大的。”

“但是如果只有自己记得,这一年还算真实地存在过吗?”

冯诺一笑了笑:“诶呀,这就进入哲学范畴了,不是我的强项。”想了想,他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它说自己是神,有什么依据吗?怎么能证明重置年真的存在?”

“为了证明它的身份,它会不定时地给我透露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郑墨阳说,“比如给我发邮件,告知我哪天会在哪里死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