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祈愿河边,陶兄把那人放下,那人说‘我半生坎坷,历尽千辛,临死了,却还有一事没完成’,陶兄问他什么事,他说‘家仇未报’,陶兄便追问‘你仇人是谁?我必为你杀了他’,那人说‘不,我仇人修为高深,你必然打不过他’,陶兄哭道‘恨我灵能低微,连报仇也做不到’。那人长叹,陶兄见他面色苍白,只怕他闭上眼就再也不会睁开,于是连声唤他的名字。那人闭目半晌,忽然握住陶兄的手臂,字字泣血‘兄弟,此仇不报,我实在不能瞑目!请你在我断气以后,把我的心掏出来吧’。”
江濯说:“什么?!”
安奴道:“你也觉得悚然是不是?我当时听了,也是这样的反应!”
洛胥倒很镇定,只说:“掏出他的心又怎样,吃了吗?”
谁知安奴道:“正是!那人就是这么说的,他要陶兄把他的心掏了,再同一味药服下。陶兄简直不能相信,可那人说‘兄弟,你不必害怕,这是我宗门内的一个秘法,有提升修为之效,并非邪术’。他说得恳切,陶兄只觉得匪夷所思,心道‘哪有宗门会把弟子当成药的!我这兄弟恐怕是神志不清了’。然而那人眼看自己要死,含着血说‘兄弟,你若是不应,我们真是白相识一场’,又说‘我一生磊落,从不求人,若非到了绝境,又何必让你如此为难?你要真心不肯,我也绝不强求,罢了,罢了’。陶兄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只得松口‘我受你大恩,你把仇人姓名告诉我,我日后必为你报仇’。那人如了愿,将仇人姓名告诉陶兄,然后就一命归西了。
“他死后,陶兄伏在他身旁嚎啕大哭,恨自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死去。待泪流尽,陶兄又守了尸体两天两夜,只盼着他能活过来,可他是真死了,最后无法,陶兄就照他所说的,把……把他的心给吃了。”
天南星喃喃:“这,这可真是奇缘。”
安奴说:“吃了那颗心,陶兄的修为果真大涨,他将那人埋葬了,躲进山中引气固灵,藏了数月才出来。这一次,他先找到那几个雷骨门弟子,将他们依次杀了,为那人报仇,随后又去往那人的家乡,可惜仇人早已下落不明,他追了半年,仍是无果,便只好回到二州,另作打算。那时二州还乱得很,而他有了修为,谁都不怕,经过一番筹谋,居然成了弥城的魁首。
“故事讲到这里,酒也都喝光了,陶兄擦了眼泪,又叫人拿了些酒来。他当时已经今非昔比,请我们喝的都是逍遥行,大伙儿一边为他高兴,一边又为那人可惜,一场叙旧,直到天亮了才散。
“后几日,我们又吃了几次酒。陶兄问我们为何而来,我们说还是为了祝祷一事,他听了,很是高兴,让我们尽管做,因有他的关系,那次的祝祷办得十分顺利。结束后,我们本该离开,可陶兄盛情邀请,留我们多住几日,恰逢冬日雪大,路被封了,我们便在弥城住了下来。
“起初,一切如常,但小半个月后,大祭司忽然发现,城中竟然又有了恶怨之气。这可真是怪了,因炎阳真火从不作假,经过祝祷以后,这里应该干干净净的才对。他担心有人在背后捣鬼,便将此事告诉陶兄,岂料陶兄听罢,霍然拍案,说‘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他们贼心不死’。原来陶兄成为弥城魁首以后,邻近属地的门派多有不服,为了逼他让地,竟时常潜入城中来行凶!
“大祭司听后,甚为震惊,决意再做一次祝祷。可祝祷只能消除恶怨之气,并不能让坏人停止作恶,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个办法。这时,我那个性格刚猛的兄弟说‘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待他们下次再来,将他们好好教训一番’。大伙儿那两年四处奔波,本就有气,闻言纷纷赞同,都想借机将恶人痛打一顿。陶兄听了,也很赞同,于是大伙儿一拍即合,设计埋伏。”
安奴言至此处,倏忽停了下来。此时天已漆黑,除了其他三人,便只有倒映在湖泊中的月亮在听。他心绪难平,良久后,才轻声说:“那夜,我们分散包围,等着恶人前来。恶人果真来了,他们成群结队,从城墙的破洞里钻进来。因为当夜风雪很大,我的双眼都被迷住了,不知是谁喊了句‘动手’,大伙儿顿时一拥而上。对方竭力反抗,与我们斗起法来,我们……我们也像着了魔似的,用真火胡乱鞭挞,只听惨叫声四起,地上很快就溅满了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大祭司喊住手,等回过神来时,周围已躺满了尸体!
“我茫然无措,不知怎么死了这么多的人……兄弟们也都愣住了,大伙儿不断后退……忽然听有人大叫一声,指着地上说‘陶兄’。我一转头,便看见陶兄横在地上,连头都被砸了个稀巴烂,竟也让我们给杀了!”
他这话一出,三人皆惊,任谁也想不到,这个陶圣望居然是被他们杀了!安奴又抱起头,痛苦道:“兄弟们都难以置信,偏偏事实就在眼前,可笑我们自诩正道,竟会犯下这样的大错!那时雪还在下,离陶兄最近的兄弟率先跌倒在地,疯了一般地喊着‘不是我’。我喃喃着‘怎会这样’,仓皇间竟想逃跑,可闻讯赶来的门派已到,火光骤然大亮,把我们一行人围在其中。
“有人喊‘杀人了’,周围登时骂起来,说我们是伪君子,也说我们是卑鄙小人,又听他们说,地上死了的都不是恶人,而是陶兄请来助阵的弟子。我们自知酿成大祸,全都痛苦万分,就在这时,有人朝我们放了箭,那箭射中倒地的兄弟,大祭司突然如梦初醒,使了奉火六诀,带着我们出了重围,逃向城外!
“因雪很大,天和地没个边界,我们不管朝哪个方向跑,都有人围堵。一行人只能藏在雪地里,连火也不敢点,那中箭的兄弟没撑过半个时辰就死了,我们围在旁边,简直心如刀割。那时,大祭司忽然说错了!一切都错了!我们五内俱焚,以为他是在说我们错了,便都跪在地上,悔恨万分,谁知大祭司将我们拽住,说‘我们中计了’!
“他讲得没头没尾,我当时并不明白,只想着杀人的是我们,错的自然也是我们!因此那夜,我内心痛苦,只觉得自己违背了天道人伦,对着无辜大开杀戒,连畜生也不如……
“那夜以后,这件事不胫而走,我们在二州人人喊打,祝祷一事只能作罢。大伙儿回了沼泽,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族人……没了陶兄,弥城又乱了起来,恰好那时,出了仙音城一事,各派魁首前往仙音城,都对雷骨门落井下石,企图从中分一杯羹,事情本来还算顺利,怎料几日后,就出了江兄杀景禹一事。
“此事实在重要,因为江兄不仅杀了景禹,还带走了李永元的剑。正是那把剑,让一切峰回路转,也让我们饲火族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
33 ? 话语间
◎你靠它认路?◎
江濯说:“为什么?”
他会有此疑问,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杀了景禹以后,他又经历了一件极可怖的事情,若非师父及时赶到,他甚至回不了北鹭山。山上二十年,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养伤,因此对山下事毫无所知,就连那把剑,也是由大师姐转交的。
安奴道:“原来你不知道?雷骨门用那把剑证明了李永元的清白,各派魁首立刻慌了神,因为他们趁火打劫在前,害怕雷骨门会秋后算账,便嚷着要重查此事,最后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我们头上!”
江濯说:“怪了!你们闭门不出,这事怎么会和你们扯上关系?”
安奴深叹一气,垂下头:“是那把剑。”
江濯惊诧:“那把剑?”
安奴道:“那把剑的剑身上,有真火焚烧的标记。”
江濯很意外:“怎么会?!”
他用过那把剑,要说那把剑的剑身上有什么,他最清楚不过。真火焚烧的标记不算浅,若真有,他早该知道了。
安奴言语苦涩:“我们从没去过仙音城,也从没见过李永元,只觉得这事荒谬。可是自从陶兄死后,二州常有流言,说我们在侍奉真火时发了疯,不仅会杀人,还会屠城。我们即便有心解释,也无人相信……最终以讹传讹,连李永元的死,也说是我们害的。”
难怪他要把事情从头说起,原来是知道了江濯的身份,想为自己蒙冤的族人辩白。
江濯说:“那后来呢?”
安奴道:“后来是李象令出面,说此事太过蹊跷,不能妄下定论,才让我们免受讨伐。我们本因陶兄一事对她颇有成见,不想她竟那样通情达理,倒让我们很是愧疚。但是从此以后,各派视我们为邪道,不许我们擅自出入二州各城。”
事情到这里,都只是有惊无险,远不至于“万劫不复”。江濯料想还有后续,安奴接着说:“大祭司经过这些事情后,常说人心险恶,也不许我们再出沼泽,我们从此与世隔绝,不再过问世事。如此过了十年,一直风平浪静,有一日,忽然出现了个外来客。”
洛胥道:“是景纶?”
安奴说:“是!那会儿我们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换了天地,只把他当作误闯入沼泽的通神者。大祭司本想把他驱赶出去,可他受了伤,根本走不动路,我们便聚集起来,用真火为他疗伤。”
江濯捏着扇子,叹道:“糟了。”
他显然见过景纶,并且对景纶印象很深。
洛胥问:“为什么糟了?”
江濯说:“景纶的功法很邪门,你用什么对付他,他就能用什么对付你。我猜他受伤是假,目的就是为了骗饲火族召出真火。”
安奴咬牙切齿:“你说得不错,他骗了我们!我们为他疗伤,仪式正到关键时刻,他倏忽掏出个骨笛,对着我们吹了起来。那笛声怪异,如诉如泣,不仅扰乱了仪式,还使我们全都吐了血,而更可怕的是,真火居然也失了控,反扑向我们!”
这一招委实狠辣,因为饲火族侍奉真火,见火就如见煦烈,骤然被烧,绝不会立刻反抗。
安奴说:“我们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间竟都呆住了,唯独大祭司理智尚存,挥动起祝火杖,将我们护在身后,并喝令景纶退下。可景纶连笑几声,叫大祭司傻子,再次吹起了骨笛,那笛声一响,真火就疯了似的燃烧起来。大祭司站得最近,被烧得最重,我们节节败退,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江濯道:“我遇见他时,他还只是邪门,并不算厉害。怎么数年不见,竟然这么强了?”
安奴说:“因为那支骨笛!”
洛胥想起什么,眉头微皱:“你说的那支骨笛,该不会是用他兄长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