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胥道:“神宫不仅是你的老家,也是他的老家。有阴阳子儿在身边巡视,若有什么异常,也好提前应对。”
粉面官仆熟悉宫中路线,引着他们往见灵殿的方向走。路上两个人都闻到了一股香味,明濯说:“这是宝珞香的味道。”
洛胥鼻尖微顶,似乎与这香味很不合:“太香了。”
明濯道:“这是沙曼宗的秘香之一,有取悦神祇的效果,宫里以前都是这个味道,连我娘的衣袖上也有。”
明晗在阵中说过,他常用明濯来使晦芒发狂,而能让晦芒恢复平静的,便是宝珞香。只是不知道那请神的黄长老发了什么疯,像是焚烧了一座宝珞山,整个神宫里的味道都浓到甜腻齁鼻。
待到了见灵殿,只见殿前的空地上放置着许多鱼身柄香炉。洛胥说:“香料是新烧的,沙曼宗的弟子应该刚刚离开。”
明濯的目光从那些香炉上经过,道:“这些香料用来恐吓普通邪祟可以,但是想要从香神那里借到足以差遣巨像的灵能,还远远不够。周围也没有活人的气息,沙曼宗的弟子说不定全部被献祭了。”
不必他下令,粉面官仆已经掀起了见灵殿的门帘。殿内登时扑出一股暖风,异香袭面。
“咕嘟。”
殿内传来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似是有人正在吃东西。
皮肉撕裂,骨头掰断,血水喷溅。这一切只有声音,没有画面。殿内陈设如旧,不仅茶案香垫摆放得很整齐,就连地面也一尘不染,恍若一个观雨品茶的好去处。
粉面官仆忽然咯咯笑:“殿下回来了。”
“殿下”这个称呼,在神宫内只有一个人用,那就是明濯的娘,那位多年前便已死去的盲眼公主。明濯眉头微皱,勾动手指,想要把粉面官仆收回来,可是突变就在眨眼间。他刚勾起手指,粉面官仆整个身体就被撕开了!
阴阳子儿“嗡”声示警。明濯感觉面前的风声凌厉,有个无形的东西想要碰他的脸。阴阳子儿飞转悬立,小小的铜板儿如似一面盾牌,发出银光,将那无形的东西震退了。
洛胥伞一斜,罩住明濯的半身,道:“殿内是香神!”
四面垂落的白纱霎时间飞舞起来,异香犹如雾一般,把一切都笼罩住了。雨声顿时削弱,片刻后,两个人耳边尽是咀嚼吞咽的声音。
明濯响指召雷:“开!”
紫电在他指间流转,引来雷龙怒吼,可是周围仍然暗了下去,香味浓得使人发晕。洛胥握住他的手腕,说:“祂现在吃饱喝足,正是强盛期,一旦进入这片异香中,就落入了祂的鼓掌间。走这边!”
明濯召回小纸人,来不及细看,就被洛胥拉走了。咀嚼声越大,周围就越黑,很快,便只剩下阴阳子儿还在散发着银光。四周的白纱乱飞,等到明濯回过神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了。
明濯拦住铜板儿:“你主人丢了。”
阴阳子儿原地转了几圈,突然飞向另一个方向。它是洛胥的贴身之物,自然熟悉洛胥的味道。明濯跟着它走了几步,看见远处似有一点光亮。等他走到跟前,发现那是一个极矮的通道。
明濯说:“他到里面去了?”
阴阳子儿无法回答,先行钻入了通道中。明濯弯腰跟了进去,越往里,通道越矮,等到尽头,几乎需要明濯蹲下身才行。他渐渐发现不对劲,因为这通道有种熟悉感,似乎他曾经来过。
尽头是个垂帘,帘子后传来阵阵琵琶声。明濯到那里,在伸手掀帘子的时候,忽然想起这是哪里了。这里与见灵殿深处很像,当年三山逼宫,明晗在帘子前受辱,明濯便是藏在这样的帘子后,看着人影重叠,听着叫骂羞辱。
明濯知道这必是香神在捣鬼,便一把拽起帘子。帘子后的光芒一下子照过来,却不是他预料中的场景重现,只站着一个人。阴阳子儿像泄了气似的,从半空中掉下来。它没掉在地上,而是掉在那个人的身上。
明濯避了避光芒,透过抬起的手掌,看清面前的人。那人也在看他,两个人对上视线,明濯目光渐渐凝住,神态也变了。
“有趣,”君主语气奇异,眼神无礼,“……这里还藏着一只白毛小狗。”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
112 ? 大小君
◎做天海老二算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白毛小狗”披着一件不合身的氅衣,那鸦青色压在他的肩头,小山似的,让他行动不便。氅衣领口上系着一圈银色兽尾,与他略显凌乱的银发交错,猛然间看过去,分不清这究竟是他落下的头发,还是他暴露的尾巴。他对明濯露出几分狠色,喝道:“我没准人进来,出去!”
明濯松开帘子,说:“我还没有赶你走,你倒先耍起威风来了。怎么,人变小了,脾气却大了?”
这个“白毛小狗”不是别人,正是洛胥,但不是明濯熟悉的洛胥,而是个尚未弱冠,十三、四岁的小洛胥。小洛胥道:“我说的话你听不到吗?我让你出去!”
明濯微微偏头,盯了小洛胥片刻,说:“你不认得我?”
小洛胥刚要说话,另一边就响起了脚步声,他神情骤变,问明濯:“你不是亚父派来的?那你是什么人?!”
明濯没有回答,因为那脚步声急促,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转眼间就到了门口。一个人在门口行礼,声音苍老:“御君,卯时已到,该去点灯了。”
小洛胥看一眼明濯,说:“亚父,现在天还没有破晓,点灯未免太早了。”
那被称作“亚父”的人却道:“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要点的。”
小洛胥坚持说:“我来祈祷祝神,一定要天亮了才能跨出这道门,否则就算心不诚。亚父,你不是教过我,为君者,一诺千金,我既然向神祇许下过承诺,就必须要做到。”
他声音远不如后来的低沉,但是语气从容,已有几分“御君”的风采。只是明濯距离他不过几步远,看到他的手紧攥着领口兽尾,如同一只落入重围,还要强装镇定的小野兽。
亚父紧逼道:“唉,御君从前最听话了,如今受那群小子的教唆,也变得懒惰起来了,还会找这些借口搪塞我。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他们靠近御君。”
小洛胥说:“暮超他们都是父亲为我精挑细选的伴从,向来知道规矩,对亚父也很佩服,绝对没有什么不敬的心思。我刚刚对亚父说的话,也都是肺腑之言,亚父怎么不相信我?”
亚父道:“我现在来请御君出殿,御君都不肯照做,这难道不是他们怂恿的结果?我当然相信御君,正是因为相信御君,才更加痛心。当年老御君离世,把御君交给我照顾,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年天海四面楚歌、豺狼环伺,我都一心一意保护着御君,咱们虽然是主从,可感情并不比寻常父子差。如今我只不过是离开天海三个月,御君便不再听我的话,更不再同我说真心话。这让我如何不痛心?”
小洛胥说:“怎么样才算听话?非得我现在就跨过这道门?”
亚父道:“其实点灯是假,我只是离开数月,十分想念御君。御君若是肯,就现在出来与我一见吧!”
小洛胥说:“我说过,我要等天先破晓。”
亚父叹气,声音越发苍老:“把御君教成这副模样,我无颜面对老御君。那几个小子带坏御君更是可恶,我须得对他们动些刑罚!”
这话威胁意味太重,小洛胥道:“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亚父凭什么罚他们?”
亚父说:“我身为御君亚父,说他们有错便是有错。御君也不必再与我争论,刚刚来的路上,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