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华陡然收口。心惊胆颤地抬眼望向发出声音地方向。却见皇后怔怔地盯着手中地断笄出神。
那是一枝桃木笄。笄首上翘。宛如新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是。椒房殿中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外人时。皇后便会将木笄拿在手里不停摩挲。因此。这枝四寸长地髻笄早已被摩得通体光亮。
说不上。这是不是皇后地心爱之物。因为。从不见皇后用过此笄。但是。既然不肯让此物离身片刻。稍稍假手于人。足见它对皇后地意义非同寻常。然而此时……
“……好……”皇后松开十指,看着那两截断笄摔落地面,随即闭眼,轻声呢喃无人听清的含糊话语。
过了一会儿,皇后沉默下来,片刻之后缓缓睁眼,那双素来沉静如水的黑眸中隐隐泛出灼人的火光。
“太子何意?”皇后沉声询问,仿佛片刻之前的彷徨茫然从未发生。
倚华不禁一怔,随即再次伏首:“太子之意,太子宫率更、中盾、卫率员额有限,中尉又拒不受太子令,实是难以兼顾,伏请皇后决断。”
“决断?我能如何决断?”皇后以嘲讽的语气反问,“光禄勋死,中尉不受令,难道我的玉玺能比他的金印更有威信?”
殿中人一径沉默,倚华不得不出声回答:“来使道,太子宫卫士皆步卒射士,却未备车,无法远追诸逆。长安之中人心浮动,亦需加派军卒,以应突变,太子亟请皇后调长乐宫卫卒。”
――自孝惠皇帝开始,长乐宫便是太后宫,一应体制均与未央宫相同,内有郎卫,外有卫卒,而自今上的母亲王太后驾崩,没有主人的长乐宫,一应人员俱由皇后节制。
“好算计!”皇后轻轻击掌,为自己儿子如此迅速的决断而喝彩,然而,倚华等人却分明看到皇后的唇角啜着一丝复杂的冷笑,仿佛已经看透最终的结局。
“若是上知太子如此决断,必不会再言子不类父了!”皇后莞尔轻笑,殿中的侍御中官却愈发恐惧,伏首在地,不敢动弹。
“就按太子之意,中厩的车全调给他,长乐宫的卫卒也全部去太子宫听令!”皇后微微摆手,示意女史拟诏,随即倾身拾起那两截断笄,微笑着轻抚断面。
女史奉上诏书,皇后却没有看,淡淡地唤长御用玺封书。
两封玺书装入布囊,以青泥封检,确认无误后,倚华转身欲请示皇后是否立刻发书,却见皇后正在与另一位长御轻声低语,微讶之后,她便默默等待。
看着皇后将断笄交予那名长御,倚华不由一怔,随即才听到皇后的轻唤:“倚华……”
“婢子请皇后示下,两份玺书是否立即发出?”倚华回过神,立即叩首问道。
“自然是立即发出!”皇后微笑,“时不我待啊……”
“诺!”倚华不敢多言,立即领命将两份玺书交予殿外的大长秋。
七月癸未,在异样的气氛中,素来温顺的皇后以行动支持儿子的不驯决定。
跽坐在紫红色的帷幄外,倚华深深地感觉到不祥。
刚想开口,倚华听到中宫私府令骤然而起的哭喊:“皇后,此举不妥啊!”
“我知道!”皇后以前所未有的决绝语气打断了亲信的劝谏。
“我知道,这一切肯定不是陛下的本意!”皇后缓缓地露出一抹笑容,“要废后、废太子……陛下岂需如此大费周张?”
“皇后……”倚华与所有人一起伏首,为皇后莫名的决绝与自己内心的困惑。
“可是――”皇后稍稍提高了音量,以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缓缓言道,“不能因为这样,我们就必须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赦令的使者去裁决!”
轻轻地笑着,皇后淡然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殿中人不禁惊呼,却见皇后无所谓地笑着:“卫氏出身寒微,岂惧如此小事?”
――生男勿喜,生女勿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谁能相信,权倾天下的卫家曾经寒微得一如奴婢?
――死后有葬身之地……对那样的人家与奢望无异……
仿佛想到了什么,皇后微微皱眉,随即,距离最近的倚华听到皇后喃喃自语:“……若是那样……就再不见到青弟与去病了……”
――卫家的两位大司马都陪葬在离帝陵最近的地方。
――那是两座起冢如山的大墓,铭记着当今天子最显赫的治世功业!
20、纷乱的消息
“太子起兵?!”
绣着长寿纹的纯黑锦幄内,戴着通天冠的天子穿了一件皂色深衣,尽管黑色的缯帛外还罩了一层敷彩菱纹纨纱,但是,在殿内所有人看来,这一身凝重的颜色仍将天子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映衬得愈发阴沉,待听到天子从牙缝间挤出的那么一句话,所有的宫人、宦者立时跪了一地。
当今天子虽然聪明睿知,但是,心性素来阴晴不定,对百官尚且没有多少顾忌,何况对这些宫婢、刑人?
想到这两天,帝寝内外侍奉的中臣、宫人接连被责罚,所有人不禁更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呵……”不见一丝苍凉的笑声陡然划破甘泉紫殿之内的死寂。
久侍天子的几个宦官、宫人面面相觑――为何天子的笑声竟透着几分欣慰与愉悦?
虽然不解,但是,见彼此的感受一致,几人倒是稍稍安心了。
“有几分大汉太子的气魄了!”天子轻扣玉几,指腹划过玉几上镶嵌的象牙、犀角,缓缓低语。
就在殿中人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天子扬袖抚开价值不菲的玉几,伴着玉石碎裂的声音,天子以骤然冰冷的语气大声斥喝:“他是不是以为朕死了?”
惊骇之下,紫殿之中的所有人都立刻伏首,胆小的甚至屏住了呼吸。
谁也不明白,年迈的天子为何会勃然大怒。
雕文刻镂黼黻地柏木门外。金日??死死锁住霍光地双臂。急切地在他耳边低语:“侍中擅入宫殿也是大罪!”
金日??也没有想到。派去长安地使者带回地却是太子已举兵地消息。
――如果仅是擅杀天子使者。以天子对太子地信重。最多也就是一顿训斥。可是……举兵……
――意义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