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彻立即下了榻,神色如常地站在地上。

周元昉依然跪坐着,刚要拉下脸,瞥见阿彻平静如水的样子,周元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方才的阴鸷戾气就消失不见了。母后也教过他,一个人只有喜怒不形于色,旁人才不能投其所好阿谀奉承,才不能察觉其惧攻之以短。

“你们先回去吧。”皇后柔声道。

阿彻行礼,周元昉关心母亲道:“娘累了便休息,别与她多费唇舌。”

周元昉本就不喜寿宁长公主,得知苏锦、阿满娘俩被寿宁长公主罚跪后,周元昉对寿宁长公主的态度,已经不是简单的厌烦足以形容的了。

皇后笑着点点头。

周元昉带着阿彻告退。

两个小少年往外走,到了院子里,迎面撞见了寿宁长公主与她女儿郭琳。

“三表哥。”郭琳甜甜地唤道。

周元昉没理她,神色不愉地对寿宁长公主道:“母后精神不济,姑母若有事,尽量长话短说罢。”

这话不够尊敬,可寿宁长公主早就熟悉了周元昉的脾气,既然周元昉对谁都是冷脸,并非单单针对她们娘俩,寿宁长公主就不以为意了。十来岁的小男孩儿懂什么?她只需帮女儿铺好路就行了,待将来周元昉成了太子,女儿也出落得如花似玉了,表哥表妹自会亲密起来。

“姑母知道了,元昉真孝顺。”寿宁长公主慈爱地夸道。

女人刻意的温柔只让周元昉浑身难受,他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琳巴巴地望着他。

寿宁长公主摸摸女儿的头,牵着女儿去见皇后了。

一番嘘寒问暖后,寿宁长公主让宫女带女儿去花园里玩,她亲昵地坐在皇后身边,闲聊似的道:“前几日端王大婚,府里热闹极了,端王妃才十六岁,却十分稳重周到,已经颇有王妃的派头了,不得不说,皇兄真会给自己挑儿媳妇。”

皇后笑道:“皇上英明,许家乃书香世家,许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

皇后人在病中,眼角眉梢免不得露出些疲惫虚弱,落在寿宁长公主眼里,却有了别的意思。

寿宁长公主乐见其成,皇后听不得端王、英王好,她的盘算才有可能成功。

寿宁长公主就又夸了夸英王还没过门的准王妃。

皇后只能继续陪夸。

寿宁长公主忽的叹口气,看着皇后低声道:“这三个侄儿,我最喜欢元昉了,只是元昉太小,等他娶媳妇的时候,端王、英王家的小辈儿都能跑能跳了。唉,都说幺子吃香,我却觉得咱们元昉吃了很多亏,什么都落后一大步。”

皇后心里明镜似的,只作不知,笑道:“妹妹这话是何意?元昉身为弟弟,确实比两个哥哥吃香啊,你看两位王爷都在外面替皇上分忧了,就元昉,还是孩子一个,只知道吃喝玩闹,成天叫我与皇上操心。”

寿宁长公主知道皇后言行谨慎,就算对端王、英王有成见也不会说出来,她就笑了笑,不提端王、英王了,热情地对皇后道:“皇嫂,喝了端王的喜酒,我忍不住想了想琳琳的婚事,越想越觉得琳琳与元昉挺合适的,表兄表妹天生就比外人亲一层,宫里头又经常见面,青梅竹马,皇嫂您觉得呢?”

皇后露出吃惊的模样来:“这,元昉刚十岁,我,我还未想过那么远……”

寿宁长公主笑了笑,轻轻地道:“十岁不小了,想当年汉家刘彘也是与元昉差不多的年纪,就已经懂得金屋藏娇了。”

这个提示非常明显,寿宁长公主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皇后的眼睛。

皇后自然知道金屋藏娇的典故,阿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对女儿阿娇寄予了厚望,先意图与当时太子刘荣的母亲栗姬结为亲家,却被栗姬拒绝,馆陶长公主恼羞成怒,转而找到了王夫人,两人一拍即合,最终太子刘荣被废,王夫人的儿子封为太子,也就是鼎鼎有名的汉武帝。

皇后心想,寿宁长公主还真够,自信的。

人家馆陶长公主是汉景帝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姐弟情深,便是偶尔闹点不快,那也抵不过刻在骨子里的血缘关系。寿宁长公主算什么?皇上早早就藩辽东,一住就是二十多年,期间与寿宁长公主见面屈指可数,为了避免大周将士自相残杀,皇上从驸马郭耀想到了寿宁长公主这枚棋子,皇上信里妹妹喊得亲,寿宁长公主还信以为真了?

皇后只想笑,她就不明白,同样是先帝的子女,为何有皇上这般英明神武的,也有寿宁长公主这样自以为是的。

皇后不是厉声拒绝长公主的栗姬,也不是存心巴结长公主的王夫人,她只当没听懂寿宁长公主话里的深意,以孩子们太小委婉地压下了这个话题:“等等看吧,过个五六年再考虑也不迟,元昉的脾气妹妹也知道,那孩子,我真怕将来委屈了琳琳。”

她没有把话说死,寿宁长公主虽然不太满意,但仔细想想,再等几年也挺好的,万一皇上提前立了端王或英王,那周元昉这个火坑,女儿离他越远越好。

“元昉多懂事啊,我经常在皇兄面前夸他呢。”握着皇后的手,寿宁长公主卖了个好。

皇后诚心道谢。

寿宁长公主在这边待了半个时辰,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皇后疲惫地躺了下去,一边是自己不争气的身子,一边是年幼的儿子,再加上正德帝深不可测的帝王之心,皇后头好疼。

宫女端来汤药,皇后喝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天都黑了,皇后睁开眼睛,就见正德帝坐在旁边,一个人在下棋。

“皇上。”皇后哑声唤道。

正德帝回头,看见妻子一脸憔悴,他立即挪过来,一手扶着皇后,一手往皇后背后塞了个枕头。

“上茶。”正德帝扬声吩咐。

宫女马上端了茶水来,正德帝亲自喂皇后喝了。

口渴缓解,皇后舒服了很多。

“寿宁又来烦你了?”正德帝不悦地道,寿宁长公主把皇宫当自家后院进出想来就来,正德帝早就不满了,现在皇后生病寿宁长公主依然我行我素,正德帝的耐心便又少了一分。

皇后苦笑,并不掩饰她对寿宁长公主的不欢迎。

“今日她又说什么了?”正德帝随口问道。

皇后疲惫的心却起了波涛。

隐瞒实情?就寿宁长公主那点心机,就算她现在隐瞒了,时间一长,皇上总能看出来,与其让皇上怀疑她与寿宁长公主达成了什么约定,不如如实相告。

皇后叹道:“本来是跟我夸端王妃温婉端庄的,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元昉的婚事,问我觉得琳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