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晚上最多只能吃一颗糖,不然喜欢吃甜的怪兽会趁他睡着,把他的牙齿全部偷光光。”

吓得陈康立刻捂住小嘴,警惕地看看四周。

陈柔拉下他的手,给他擦搓泥染脏的手,一本正经道:“你想呀,吃太多糖,牙齿就是甜的,怪兽喜欢吃甜,自然也喜欢吃甜甜的牙齿,对不对?”

陈康点头。

“所以晚上不仅要少吃糖,而且吃完糖还要刷牙,把甜味刷走,吃甜牙齿的怪兽就不来找小康了。”

这话直接导致今后陈康刷牙无比积极配合。

给陈康刷牙洗脸后,陈柔快速烧水冲了割凉,洗去一身赶路的风尘。一上床,陈康就紧紧贴了上来,二人均感到久违的安心,不约而同进入梦乡。

也许是前一天赶路太累,第二天陈柔生物钟比惯常晚了一个多小时。她醒后,见陈康近在咫尺的小脸,正笑眼弯弯地看着她,然后“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糯糯喊:“姐姐,小康要玩。”意思是要陈柔陪他一起。

姑婆熬了半锅红苕粥,陈柔给二人各盛了一碗粥,陈康另有个煮鸡蛋,吃完后她把碗洗了,然后拿上镰刀和背篓,带陈康去山坡上的苞米地。

秋季,正是苞谷丰收的季节,站在坡上放眼望去,郁郁葱葱一片高大密实的青纱帐。

掰苞谷和收稻谷是陈柔最怕的两样农活,既脏且累。收稻谷要把腰一直弯着,弯到与膝盖齐平,长久地保持这样的姿势,被烈日炙烤着,汗水从草帽与额头的间隙滚滚流下。掰苞谷时,人好似被这青幽幽的纱帐吞噬,两边的玉米杆似拦路怪兽,张牙舞爪着绿色触手,扫过之处留下难耐的麻痒,抓挠后红肿一片。每年收完这两样,她都会瘦好几斤。

但生在贫穷的农村,又没有父母,为了生存,这是陈柔无法逃避的责任。

她让陈康在边上玩她叠的纸青蛙,叮嘱他不要跑远,不要去沟沟坎坎的地方,说话间掰完外侧的玉米,就要钻进去。陈康见状,也不管纸青蛙了,非要跟着陈柔进去,还跃跃欲试地想帮忙。

他踮起脚,小手艰难地攀上结在最矮之处的苞米,使出吃奶的劲儿,“啪嗒”一声,圆滚滚的玉米应声而断,落到地上。陈康捡起来,献宝似的向陈柔展示。

“姐姐,小康的!”

其实苞谷不是直接掰的,而要先把裹在外面的叶子扒开,玉米须理净,方可掰下,这样一根根光溜溜扔到筐里的苞谷,就无须二次加工,比较省事。然而这种精细的动作,对一岁九个月的陈康来说,无疑十分勉强。

但陈柔永远不会挑陈康的毛病,见他不去自己玩,反而想着帮她忙,顿时十分窝心,温柔笑道:“嗯,小康真棒,会帮姐姐忙了,去吧,把它丢到筐筐里。”

陈康人矮,玉米杆近地的根部没有叶子,他穿梭其间,几乎畅通无阻,他来到筐前,神气地将整根绿油油的苞谷丢进去。

陈柔掰下一根,刚要远远地投进筐里,陈康又颠颠地跑过来,示意要帮她装,陈柔摸摸他的头,满足地笑了。

假期两天,陈柔掰完了一亩半的苞谷,还要见缝插针地忙家务、写作业,没有一刻得闲。然而和陈康一起,再累的日子也过得飞快,两天时间眨眼过去,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陈康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哭得惨绝人寰,但还是挂着泪珠儿,死死抱住陈柔的腿不愿撒手。陈柔温言劝慰,安抚了好一阵,才哄得陈康随姑婆回家,但走得那叫一个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活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第二周,陈柔披星戴月地回家,陈康坐在檐下的凳子上,远远看见她的身影,丢下从村长家借来玩的小黄狗,一头奔向陈柔怀中。

陈柔见他没有使性,暗自欣慰,柔声细语地问他晚上和姑婆吃的什么,这几天在家有没有听话。陈康小小年纪,已经很懂得撒娇卖乖,用不甚流利的语言,把自己夸成了全世界最乖巧的宝宝。

陈柔亲昵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如果姐姐这次走,你能不哭,那才叫乖宝宝呢。”

陈康不接茬,趁陈柔进灶屋热剩饭时,皱眉看向陈柔放在竹凳上的书包。

陈柔每次离家和回来,都背着这个包,即使在家,不忙农活和家务时,多数时间是对着包里的本子写写划划,鲜少陪他玩了。在他幼小的心中,已经把书包连同里面的东西当成了敌人。

如果包没了,姐姐就不会走了吧?陈康心想。

次日,陈柔要和姑婆去地里挖红薯,陈康却破天荒没吵着当跟屁虫。陈柔不放心他一人在家,就让姑婆在家休息,顺便看着他。

姑婆便坐在堂屋里搓苞谷粒,也没多管陈康,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他不弄幺蛾子就是好的,哪会有什么危险?

陈康见老姑婆背对着他闷头劳作,大摇大摆地拿着陈柔的书包出门了。好几本书,他一下拿不走,还分了两趟,一趟扔到了距家不远的河沟里,一趟本想扔远点,恰逢有人在田里烧灰,枯枝混着落叶,烧得正旺,他把书包连同本子一股脑喂了火,动作之快,一旁的村民都没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村民赶紧把书包挑出来,但为时已晚,书包被熏黑,落在外面的作业本和教材被烧得只剩一半,完全不能用了。

那人嘿嘿嘲笑道:“康娃儿,等起,你妈这次要把你屁股打开花。”

陈康瞪他一眼,心想这人好傻哦,把他的姐姐喊成妈妈,妈妈是啥东西嘛。再说了,他才不信姐姐会打他,她爱他还来不及呢。

陈柔一直忙到傍晚才得空休息,准备趁着天光未尽写会作业,结果怎么都找不见书包。

她问姑婆:“看见我书包了吗?”姑婆摇头。

她奇怪,莫非被人偷了?可方圆十里都是没文化的农民,家里纵有读书的小孩,也不和她同龄,偷她的书干嘛?且姑婆说,白天没人来家,姑婆虽年迈,这点她还能肯定。

陈柔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陈康,陈康低头捏布老虎玩,手指快把黑纽扣做的眼睛抠掉。

“小康,姐姐的书包呢?”

陈康被迫抬头,慌乱中脱口而出:“不是小康,是小黄狗!”但表情已然将他出卖。

陈柔没理会他拙劣的嫁祸,径直追问他把东西扔哪了,当她跟着陈康,看到河面上飘着的几页墨迹糊掉的习题纸,和被挑出来放在田坎边烧得只剩一半的书本,傻眼了。

书包没了,大不了用不要的旧衣再缝一个,可教材上哪买去?公立学校的正规教材都是由校方根据学生人数统一征订,外面的书店根本买不到,就算能买到,估计也不便宜,陈柔光是交完学费就耗尽了力气,哪来的余钱买教材?没教材,她怎么学习?

陈柔越想越生气,生平第一次打了陈康。

其实陈柔的手能有多重,且揍的是屁股,肉多,并不很疼。相比疼痛,陈康更震惊的是陈柔居然打他,他委屈地大哭起来,昂着圆脑袋,陈柔居高临下的站着,能清楚地看到他两列雪白的后槽牙,脸颊肉鼓着,滑下两行粗壮的泪水。

她原地喘了几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心软,然后转身离开。

陈康见眼泪不似以往管用,急忙伸手一抹,抽噎地跟上陈柔,路上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肯太远又不敢太近。

0008 动情

之后一天,陈柔没给陈康好脸色。吃饭不喂他,任他用勺子把南瓜饭刨了满桌满脸;他解手时也不看着他了,只他喊一声好了,便冷着脸进来负责清理工作;晚上他试探地靠向她,她既不推开,但也不回应……

陈康难受,他还小,不知道这种难受叫后悔,后悔扔掉了陈柔的书,也害怕,害怕会永远这样下去。他背对陈柔伤心地哭了,睫毛湿成一绺绺。

陈柔没睡着,听着陈康小声的呜咽,无声地叹了口气,靠近他,轻声问:“以后还丢姐姐的书吗?”

陈康瓮声瓮气地答:“不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