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吻你吗?”西奥多又问了一次,桑妮没有回答他,这让他露出了有些失落的表情,他叹息了一声,“你从来没有回答过我……”
“肯还在这里。”桑妮依然觉得不安,即使她知道她没有道理拒绝西奥多,她合法的丈夫,他们的婚礼定然是最滑稽的木偶戏,他们没有一个人是食死徒,可是坐在婚礼现场的全都是食死徒,为他们证婚的人是食死徒,他们手里都沾染着许多无辜人的鲜血,在神圣庄重的典礼上嬉笑,贝拉特里克斯命令他们亲吻彼此,否则就对老诺特用钻心咒。西奥多一动不动,眼眸里一片雾沉沉的霾,可是桑妮咬住唇,踮起脚,在起哄声和嘲弄的大笑里奉上了自己的吻,救下了发抖的老诺特。
她表现得很勇敢,只有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的西奥多知道,她的手心一直都是冰凉的冷汗。
西奥多知道桑妮的性格……只要心中有疑虑,就会不自觉地放大它,柔软的地毯上掉落了一根针,于是地毯的每个角落都插满了针,会压得她的脚底板鲜血淋漓。就像是可怜的小美人鱼,被迫走到岸上去。他不忍心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横抱起了桑妮,向外走去……在沙发上,他垂下头,每一个吻就像是一片雪花落在肌肤上。西奥多足够了解她,他想,我是她的丈夫,可是在拥有的幸福抵达之前,来临的是像是暴雨一样的空洞失落感。桑妮白皙的脸颊上浮着可爱的薄粉,她的呼吸也变得和他一样急促起来,他仿佛在这里获得了虚幻的爱,他要攥紧它,死死地抓住
一声尖啸般的啼哭声划破了这个暴雨的夜晚,他的哭声要比雷声更可怖、更有穿透性。桑妮猛地从迷离之中惊醒,她变得警惕、从一只他手中的小知更鸟,仿佛变成了森林里警惕的麋鹿,她有尖锐的鹿角。那样的目光触及到西奥多的时候,她很快意识到……这对于西奥多是一种伤害,于是她变得愧疚起来,她说:“对不起,西奥多。”
他善良、坚强的妻子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愧疚是对于西奥多更恐怖、更有持续性的折磨,他唇角上扬,在这样顽固的哭声里,他还能残余着微弱的爱意,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去吧,你去我房间里睡一会。”
西奥多踏着楼梯走上了二楼,旧宅的台阶时不时地发出像是呻.吟一样的嘎吱声,每走一步都有回响,可是下楼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也许当时太想要拥有桑妮了……这样出格的占有欲让他感到不适。他不应该如此。
在西奥多靠近的时候,肯又重新恢复熟睡了,刚才饱满的能量仿佛不是这样小小的身躯里应该可以容载的……这是他的小孩,是他和桑妮的小孩。西奥多避免惊醒他,只是有节奏地摇晃着摇篮上的催眠铃铛,这能够让他安眠,避免他被噩梦惊醒。
他的小孩……西奥多想。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的一天,他会拥有妻子、还有自己完整的家庭。在黑魔王已经占据了整个巫师界的今天,无数的人离乱、妻离子散、勇敢反抗者的尸骨未寒,背叛者受褒奖和讴歌……可是他竟然还能偷得这样平稳的幸福。
他以为自己会觉得这是一种被无情的命运筛选遗漏的庆幸,可是更快想到的是,他小时候翻到的自己祖父的日记本坎坦克卢斯·诺特终生苦恋丝特勒·斯卡曼德,可是她一毕业就嫁进了麦克米兰家,一直到死都从未属于过他一秒钟。
西奥多的祖父把自己无法发泄的恶毒欲望,歹毒的邪念全都发泄在了这本日记里那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带着死者情绪的扭曲诅咒,让每一个阅读到文章的人都能够完全沉浸在他怨毒的咒骂、不甘心、扭曲的占有欲里,黑泥一样裹得年幼的西奥多无法脱身。坎坦克卢斯试图让黑魔王插手他无法实现的痴恋,黑魔王允诺只要他能够拿下麦克米兰家,就把斯卡曼德赏赐给他。坎坦克卢斯在日记本里张狂地大笑着:“我知道丝特勒最后注定会属于我……我知道她的性格,只要她拥有了我和她的孩子,孩子就会像是一把锁,牢牢地锁住她……她终生无法逃生了。我至少能获得一次她的爱,只要这样,我就拥有了她!”
恶胎。西奥多心想……如果那个孩子诞生了,一定是怀揣着诅咒的恶魔。他天生就是为了毁灭,为了伤害,带着怨毒和丑陋的欲望而生。是随着火星子坠落下来的陨石,为的就是在地面上留下坑洼不平的痕迹。
……他闭上眼,听着窗户外面渐渐消歇的雨声,听了一整夜,西奥多知道,实际上他已经诞生了。
**
雨季还没有结束,不过迎来了难得短暂的晴日。西奥多在院子里摆了点心泡了茶,希望让桑妮因为雨季的有些忧郁的心情变得明媚一些。西奥多不紧不慢地说着一些笑话,大多数是关于在学校里的事情,或许是他自己也知道,离开学校之后,每一天的日子都在下坠。
“我还记得,佩格的错别字总是弄得我们抓狂。”桑妮忍不住笑起来,她的语气变得轻快,可又在某一个瞬间,这样的短暂的雀跃就从她的脸上隐匿了。我们……她意识到这个人称的漏洞,桑妮·麦克米兰,你不是佩格莉塔所以你要遵循正确的语法规范,我们这个人称的背后就意味着你并不只是孤身一人经历过这些愉快的事情,你的身后必定不止一个人……而他们,现在究竟在何方?
哈利被黑魔王杀死了,罗恩和赫敏不断地在逃亡,茜茜……她此生最好的朋友塞茜莉亚……她被食死徒追杀,至今生死不明。你怎么能,怎么能够独自安享这样偷来的幸福!她泫然,一颗心像是玻璃一样碎裂开来。
西奥多摩挲着她的手背,也像是支撑起了她,他转换了话题,像是无意之间提到了现在魔法部的事情,只是浅尝辄止,他毕竟还没有成为食死徒,不被他们所信赖,一直处在边缘。他抱歉地对桑妮说,他不能继续透露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他所想,桑妮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垂下眼帘,在晴朗的青空下,那些雨水洗刷过的泥土味道,充溢着他们的鼻腔。
这样摇曳的吻,就是这时候落下来的。它是冰凉的,因为桑妮的唇瓣很凉,深秋寒气已经很重了,她穿的衣服不够厚实。西奥多漫无边际地想着这样的事情……然后几乎报复性地偏移开了脸,让她的吻落空:“马尔福带人抓到了普威特。”他这样说。
她的蓝眼睛里仿佛噙着巨大的悲哀,可是她颤抖的吻还是落了下来。爱能够麻痹一切疼痛,这是真的。至少在桑妮主动地亲吻他的时候,哪怕他清醒地知道这一切是源自于什么,但他依然会被这样致死的爱迷幻一瞬间,什么都不去思考,而是加深这个吻,攫取她口腔里的氧气,让她难以呼吸。
“你可以……告诉我吗?”桑妮喘息着,但是她没有放弃,在和外界隔绝,和朋友远离的地方,她无法停止思念她们,“茜茜怎么了……”
这样的不确定、不安定,就像是他每次询问桑妮能否吻她一样,她从不回答,答案总是落空。如果他是一个足够冷酷的人,此时应该感受到报复性的快感她无法逃走,我就拥有了她!这样的声音不是来源于他,而是一个充满着扭曲恨意的符号,它顽固地霸占着西奥多的脑海,挥之不去那一瞬间他就像是一盆凉水从后颈灌下来一样,虚幻的爱意的麻痹已经彻底被擦拭干净了,他无比清晰地看着桑妮,与她坚定的眼睛对视。
他在做什么……西奥多想,我在做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滚,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一直到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他用这样的疼痛保持自己的冷静。所以他平静温柔地说:“不用担心,桑妮,她又逃走了,到了翻倒巷,就没有了踪影。”
桑妮松了一口气。实际上她很好懂,那是因为她足够纯粹,她是一块剔透的宝石,每一面都被锋利地切割着,所以哪怕在夜里也能借助微弱的光折射出斑驳的光影来。也正是如此,西奥多才想,他到底是多恶毒,才会想要诱导她主动地做出这样的交换。每一次吻落下来,她在想什么……思考这件事情,对于他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我们进去吧。”西奥多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桑妮的身上,她朝着窗户望了一眼,西奥多挡住了她的视线,把昨天晚上没有清理干净的半截蝉的尸体挡住了,他用魔杖把它彻底清理干净。在送桑妮进去之后,他仍凝视着模糊的玻璃,浸满水的庭院。
积雨云被狂风吹走了,可是西奥多心上的大雨才刚刚轰然而至。
**
肯跟其他的小孩不一样,他跟桑妮还有西奥多也都不一样,没有他们的性格因素,而是敏感暴躁多动,稍微不顺意就会摔东西。桑妮每一次都很耐心地教导他不能这样做,可是收获甚微。西奥多一般不让桑妮来管教他,而是把他们关在屋子里,无论肯做什么,他都不予理睬。久而久之,发现自己的举动得不到西奥多的反馈,他也知道胡闹是没有用的。
可是他就像是不长教训一样,经常会故态复萌。这天夜晚,肯吵闹了半晚上才睡下。白天桑妮着凉了,西奥多给她熬制了一些感冒药剂,魔药的味道在客厅里溢出,桑妮和西奥多原本相对无言,桑妮忍不住开口:“……我们明天出去走走吧,去对角巷,我已经很久……”
“嗯。”桑妮还没有说完,西奥多就点头,这让桑妮凝滞在了原地,那样愧疚的表情就像是顽固的幽灵一样浮现在她的脸上,让西奥多看到。他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变得迟钝一些,或者什么都不怀疑,他为什么不能这样?分明他拥有了他向命运许下的心愿的一切,可是命运就是要让他应有尽有还偏生一颗敏感纤细的心,让他此时冷静,清醒,不沉溺于任何美丽的幻象里。
“你想要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西奥多轻声说,“或者你觉得不喜欢这里,也可以随时离开这里。”
“不会的!”桑妮像是要证明什么,“肯还在这里,肯……”
不好的预感一瞬间都爆发出来了祖父日记本里残余的吼叫、咒骂,一瞬间又重新钻进了西奥多的脑海里,祖父想要用小孩锁住斯卡曼德……那些丑陋扭曲的邪念,让他的胃部痉挛疼痛不堪,可越是混乱的局面,他越能理智清晰地思考,寻找到一切的脉络。
……在肯刚刚出生的时候,他们两个的事情本来无关紧要。在黑魔王统治之下,每天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他们用血来洗清上一个政权残余的痕迹。可能是觉得他们的结合是一场相当成功的政治表演麦克米兰家族在哈利·波特死后第一个宣布了投降,这也导致了许多摇摆不定的家族照做,大势已定。为了奖励麦克米兰家的识趣,黑魔王决定亲自给西奥多和桑妮的小孩取名字。
他的手指摩挲着小孩的头顶,那双永远充血的红眼睛里划过一丝讽刺般的笑意,他相当温和地笑起来,就像是一个真心祝福小孩健康成长的长辈一般,声音轻柔地说:“如果西奥多你的祖父在的话,应该相当欣慰看到这样的场面吧……他所没有得到的,现在尽数落在了你的手中,西奥多,你不觉得这像是命运的馈赠吗?”
“既然如此,你应该怀着感恩之心,你们的小孩,就叫坎坦克卢斯吧……”
“他会祝福你们的。”
西奥多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残酷,他望向自己的妻子:“桑妮,你为什么不肯叫出肯的名字?你觉得它难以启齿吗?”
他在惩罚她,也在惩罚自己。这几乎像是自虐一般,她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她的怀疑、犹豫、那些不信任,西奥多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是藏在地毯下面的那根针,在扎伤桑妮的时候,同时也会贯穿他的脚踝。
恶心、让人作呕的反胃感涌向他,他冲到了盥洗室里,撑着洗脸台干呕着,可是前一个晚上他什么也没有吃,所以什么也没有。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源自于母亲的绿眼睛温柔、忧郁地凝视向自己,可是他的薄唇紧抿着,几乎成了一条缝隙。他在憎恨、嫉妒、想要占有、想要毁坏……那些丑陋的情感在他的内心里不断转换着。他掬起一把水拍在自己的脸上,试图驱散脑子里那些不断叫嚣的声音。
西奥多听到了像是装着重物的麻袋从二楼坠下去的声音。他最初判断是不是桑妮,后面想不会这样轻……他上着楼梯,楼梯发出微弱的嘎吱声,每踩上一阶就像是人痛苦的□□声。他推开了门,发现桑妮站在窗户前,绝望、茫然地呆滞住了,看到西奥多的一瞬间,她推开他,朝着庭院里跑去。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因为心神摇曳,所以桑妮一时间没有来得及抓住好动地翻越围栏的肯……她来不及抓住他,所以一切发生了。挡住了桑妮的眼睛,西奥多感受到湿热的眼泪不断地濡湿着他的掌心,可是他没有流泪,他就像是清理着蝉的尸体一样,对着残余的血迹清理一新。
“这不是你的错。”西奥多说,桑妮摇了摇头,推开他。
“西奥多……你能告诉我吗?这是为什么?”桑妮痛苦地望向西奥多,她噙着眼泪的美丽眼睛,仿佛在夜里隐约地闪着光,“在黑魔王要去杀死哈利的时候,哈利的妈妈用尽一切,付出生命也要保护他,用生命为他支起了爱的屏障,以此才能抵抗黑魔王。为什么……我没有做到……我不够爱他吗?”
“我……从来没有爱过他吗?西奥多,你能告诉我吗?我现在觉得很痛苦。你能够回答我吗?”桑妮轻声问他,“每一次你都能知道,那这一次你能够告诉我吗?我一直觉得……他会是你祖父那样的、残酷可怕的食死徒,对吗?”声音就像是漆黑的蝉翼一样,很轻易地被夹碎了。她并不是让任何人回答她,而是自言自语。
“甚至……”
“停下!”西奥多敏锐的直觉让他吼出声。
可是桑妮没有按照他说的做:“……在他跌落窗台的一瞬间,产生过坏念头……也许这样我们都能够解脱,是吗,西奥多。”
一切无法挽回了。西奥多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