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下人眼瞧着谢夫人对这位新来的大夫言听计从,日常同程既相处也愈发恭谨起来。
这日天气和暖,也不曾有风,谢声惟在屋中呆了许久,瞧见窗棂上的日头影子,眼神便移不开了。
程既瞧出了他的心思,知他不好意思麻烦自己,便假作不经意地提起,“园子里新来了一窝燕子,似乎还有刚破壳的小崽儿,整日吵吵啾啾的,热闹极了。“
“今日暖和,太阳出得好,谢小少爷可愿意陪我一起去瞧瞧?”
谢声惟嘴角微微弯了下,开口应道,“乐意至极。”
他病情重了后,谢夫人特意命工匠打了辆轮椅,便于他出行,平日就收在隔间里。
程既去寻了出来,也不要人帮忙,直接揽着肩膀,手抄在膝弯处,将谢声惟横抱起来。
谢声惟仓促间也忘了反抗,被放进轮椅里才如梦初醒,惊讶得话都说不完整,“你,你……”
程既已然推着轮椅骨碌碌地向前行去,分出心来打趣道,“我,我怎么了?谢小少爷要同我说男男授受不亲吗?”
这话说得教人无从辩驳,谢声惟被噎了半日,扶额道,“你力气倒大。”
“那是自然,”程既得意道,“若不是怕你吓着,我能抱着你再颠一颠。”
“……”谢声惟无奈道,“是,瞧你当年打那几个混混的架势就该晓得了。”
说完又想起一事,微微蹙眉道,“你答应了不叫我少爷的。”
“我还没开口呢,你倒自己撞上来,”程既声音含着笑,从他身后传来,“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阿辞呢,我怎么听见谢夫人唤的是惟儿?怕是你又匡我。”
“谢小少爷,撒谎可不对,诸天神佛都看着呢,说多了冬日里耳朵要冻掉的。”
谢声惟耳尖微红,坚持道,“当真有的,只是后来长大了,便渐渐没什么人叫了。”
“若是这样,那我叫起来也不大合适。”
“叫你惟儿,听起来又像小孩,倒像是占了你的便宜了。”
谢声惟抬手,够到他一点袖子边角,捏住轻轻地拽了拽,“你若觉得不好意思,便只我们两人在的时候叫,这样可好?”
程既瞧见他这样的动作,莫名心头一软,猫儿挠过一样,只得应道,“好。”
顿了顿,又道,“阿辞。”
“嗯。”谢声惟悄无声息地翘起了唇角。
那窝燕子原是择了园子里的亭檐衔泥筑巢,忙碌些时日,已然颇具规模。
程谢二人便在连廊里,瞧着它们飞进飞出,权当乐子。
正瞧着,连廊那端远远过来了人影,走得近了,才看出是位青年人,身量颀长,样貌同谢声惟五分相似,比他更多了些凌厉之气。
程既心里暗暗有了底,这位想来该是谢府的大少爷谢行履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谢声惟开口唤道,“大哥。”
谢行履走近了些,瞧见他二人,先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病刚好,还穿得这样薄,也不记得多添件衣服。”
谢声惟温声道,“没打算久呆,正要回去,就撞见大哥了。”
“早些回去,这里是风口,呛了风回头又该病了。”
说完这话,谢行履才把眼神挪到一旁站着的程既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这位是?”
谢声惟替程既答道,“这是娘前些日子新请回来的程大夫,我的病如今是他在看顾。”
“原来府上的田大夫用着不好么?怎地又请了一个?”
谢行履看向程既的眼神里带了审视,“看着这样年轻,出师了不曾?如今在城中哪家医馆坐诊?”
程既神色平静地答道,“家中祖传的手艺,并未跟什么医馆,如今在城西摆了个摊子糊口而已。”
听程既这样说,谢行履神色里透出几分不喜来,也不理他,向着谢声惟说道,“街头巷尾串的,多半是招摇撞骗之徒。夫人信了谁的谗言,引了这些人进来?”
程既听到这话,再忍不下去,也不待谢声惟开口,先冷声道,“大少爷这话说得没理。医者问诊,论的是腹中学识,手上针法,何时倒论起了门脸儿大小。
“若是将世人那套先敬罗衫后敬人的说辞安了来,只怕这世间病人性命,都要耽搁在那起子庸医手里了。”
“我瞧着大少爷倒该去称些夏枯草蝉蜕,清肝明目,好好儿治治这看人低的毛病才是。”
“你这人……”谢行履鲜少被人顶撞,遑论程既这样牙尖嘴利的,一时气恼,却也接不上话来。
谢声惟看形势不对,忙圆场道,“大哥,我方才从前头来,瞧见秋姨娘正寻你呢,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快些去吧。”
谢行履又瞪了程既一眼,才气咻咻地走了。
眼见着人没了踪影,谢声惟朝程既抱歉道,“我大哥性子素来如此,性子高傲了些,倒也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
程既摇摇头道,“无事。我在这城中待得久,什么人没见过,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若都往心里去,气也要气死了。”
说到这儿,话音陡转,“只是今日例外。我是你母亲请来的客人,治的也是你的病,他出言讽我,便是下你的面子,我嘲回去,也是替你出气撑面子。”
“这般舍己为你,你可不能忘了我这宗好儿。”
耳听得程既在这里卖乖,强词夺理一番,谢声惟也不拆穿他,只笑道,“那是自然。我在心里牢牢记着,片刻不敢忘的。”
程既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斜,热度退了,便推着人往木樨院去。
“阿辞,”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