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同胜遍请名医,均告束手。
她那个在婚礼上宣誓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不离不弃的丈夫,在她生病后不久,便连见她都不愿意见了,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没办法,她那样子太可怕了,他见了会做噩梦的。
况云央忍受不了这痛苦和连带而来的打击,跳楼自尽,死前留下遗书,请况同胜照顾自己的女儿凤景。
况同胜揉碎了一颗心,老泪纵横,但老命还得留着,为这况家第三代的女儿。
他觉得那个没担待的男人不配给凤景冠姓,所以给孙女转回况姓,况凤景。
那时候,他还以为,况云央的病,是个意外,是几率极小的罕见病,是命中有此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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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几番寒暑,几轮春夏,况凤景结婚时,况同胜快八十岁了,年月冲淡了悲惨的记忆,他时常笑自己,上辈子可能欠了况家女人很多钱,所以这辈子受罚,永远为她们服务,一代又一代。
好在差不多要活到头了,别想再支使他继续服务了,就算他想,阎王老子也不答应啊。
玩笑话,竟成了谶言。
况凤景二十九岁发病,也是突发,症状和况云央一模一样,甚至更恐怖:她的头皮会随着头发一起往下掉,皴裂的伤口爬上脸、越过眼皮、攀上头颅。
她的男人坚持了两个月,最终崩溃,一走了之,况同胜气得大骂“男人都他妈不是好东西”,浑然忘了,这话连带着把自己也骂在了里头。
他怕凤景也学云央自杀,含着泪狠着心让人把她手足都拷接在病床上,时年四岁的小美盈久不见妈妈,想念得要命,觑个空子偷偷跑进那幢被辟为家宅禁区的小楼,看见一个在床上挣扎翻滚的、全身皮肤皴裂冒血、连颌骨都露在外头的怪物。
况美盈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就此落下个“受不了惊吓”的病根。
凤景没有自杀,但最终死于怪病的折磨,她似乎有所察觉,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况同胜“救救美盈”。
……
殓工抬走了凤景的尸身,护工照顾着惊弓之鸟般的美盈,况同胜坐在地上,倚着血迹斑斑的病床腿,无声地抹一把泪,又一把泪。
后来,他攥着一把老泪睡着了。
梦里,他重回土匪行凶的杀戮夜,看到那个脖颈几乎被砍了过半,却依然拼命向着他藏身的地方攀爬的女人。
她嘴里喃喃个不停,依然在反复念叨着“箱子,房子”。
这一天,距离那一夜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况同胜终于听懂了那句话。
她说的不是房子,是方子。
药方。
第35章 【09】
深夜是听故事的好时光, 而江炼,又恰是讲故事的好手。
这个故事与他相关, 他不需要刻意煽情, 自然倾注进情感,知道在哪里轻带、在哪里又该顿挫, 他的声音原本该是清朗的,但在讲述的时候, 一再低沉, 近乎厚重。
孟千姿起初只是姑妄听之,慢慢地,就被他给带进去了,那感觉,有点像浓重的夜色里浮动着一根怅然的声线, 而她攀抓着这根线,跟上了它的节奏,一并起落。
她问了句:“所以,是治病的那个药方?”
江炼点头:“现在想想, 那个女人,至死都在往我干爷藏身的方向攀爬,拼尽最后的力气说出那句话,不可能只是交代什么金银财物。”
她想告诉他一个只有况家人自己知道的、跟女儿的生死息息相关的秘密,只可惜, 寥寥数字,当时的黄同胜实在领会不了。
直到况家两代女人以同样惨烈的方式死在他面前, 他才从这共性中看出一些端倪来:这个家族里的女人,或者说这个家族里的人,似乎生来就身患某种绝症,这病会在成年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发作,但没关系,他们有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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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同胜拼命地去回忆,但一来时间已过去太久,他也已经太老,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二来那一晚上,他极度惊惶,对除了那女人之外的场景,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
他只记得,况家的驮队声势很大,男女老少足有二十多口,举家逃难,家私确实很多,那一匹又一匹的驮马背上,堆负着的,都是大木箱子,三四十口绝对是有的。
所以,到底是哪一口箱子里,藏着药方呢?那些箱子,最终又去了哪儿呢?
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况同胜终于找到了一个切入点:提灯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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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听明白了:“况同胜是想通过蜃景,重现那一晚的场景,从那些场景中去找线索?”
江炼没说话,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认同:最初听干爷提起这个想法时,他的反应也跟她差不多,甚至更激烈。
孟千姿觉得可笑:“就算让他把那一晚的场景重新看一遍,又能有什么用?”
劫道的土匪,杀了人,抢了财物,必然一走了之,你把这场面看再多遍,也不可能看得出药方来啊。
江炼沉默了一下:“那个女人死了之后,我干爷急于逃跑,没敢多待,怕被土匪发觉,也没敢为她收尸,事后再去,什么都没了,可能是土匪怕留下一地狼藉,传出去之后没人敢走这道,断了财路,所以动手清了场。我干爷虽然不清楚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说,土匪得手之后,曾当场开箱检视……”
孟千姿觉得荒唐:“所以呢?难道他们开箱时,会把一张药方打开了看?”
一张药方,占不了多少空间,多半压在箱底或掖于一角,再金贵些,会拿金玉匣子来装,但土匪检视,都是草草翻检,装有药方的那口箱子,要么被半路丢弃,要么被抬走一口被丢弃在野地里的箱子,没多久就会朽烂,而被抬走的,已然抬走了近八十年,去哪里找呢?
江炼笑了笑,并不反驳:“很可笑,很荒唐,是吧?”
“但是孟小姐,你想过没有,这又可笑、又荒唐的法子,是除了等死之外,唯一的路了。”
孟千姿没再说什么:对即将掉下悬崖的人来说,崖上垂下一根稻草,他都会用力抓住,况同胜想这么做,也合情合理。
她沉吟了一下,觉得这时间线不大对:“你干爷在况美盈四五岁的时候就想到了要通过提灯画子去找线索,这都快二十年了,你还在钓提灯画子?”
江炼似乎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孟小姐,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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