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姿一时无语,确切地说,没听明白,所以无从反驳。

白水潇不慌不忙,继续往下说:“蛊虫奈何不了你,没关系,我还有后着,后着不管用,我还可以杀了你我听说,山鬼王座空悬了几十年,你一死,山鬼至少会乱几年,到时候,谁还顾得上湘西这头的事呢……”

说到这儿,蓦地提高声音:“金珠银珠,给孟小姐烧高香!”

外头有两人先后应声,声音脆生生的,透着几分稚嫩,事实也是如此,进来的两个女孩,至多十二三岁,都长得又黑又瘦,各抱四五根一人高的长枝,孟千姿看得清楚,心内一沉。

那些长枝其实都是两截,上五分之四是木枝,下端约莫五分之一却是尖梢锐利、小指粗的钉针,那长度,把她戳个通透没问题,孟千姿约略知道这“烧高香”是什么了,这么八-九根戳将下来,只要入了要害,那是必死无疑,还没全尸。

她头皮略麻:只要在山地,她总有保命的大招,但这大招施展开来,总得要个一时半刻可人家戳死她,花不了一分钟。

被硬生生戳死,只怕是历代山鬼王座里,最窝囊的一种死法了,下去了都没脸见祖宗奶奶……

正心念急转,就见白水潇接过其中一根,用力往地上一插:这屋子里是泥夯地,虽结实,却经不住钉针刺凿,就见那长枝稳稳插进了地里,立得笔直,几乎齐至白水潇下颌。

金珠银珠身量未足,拖了板凳过来,踩上去打火点枝。

孟千姿有点懵,目视着几个人围着她把九支“高香”插立点燃,香气微稠,上升了几寸就倒铺着流下来,居然有点好看,像九道极细的乳白烟流瀑。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孟千姿忍不住跟白水潇确认:“这就是烧高香?”

白水潇皮笑肉不笑:“这法子其实不太好,量不好控制:用量刚好,你会乖巧听话;用量一多,你就成傻子了;再多点,那跟杀人也差不多但谁让蛊虫不敢碰你呢,只能试这招了。”

这样啊,孟千姿更放松了,她往地上一躺,真跟供桌台上的菩萨似的:“那烧久点,我这人,一般的量也迷不倒。”

她看出点端倪来了:比起让她死,这白水潇更倾向于控制她、让她乖乖听话。

为什么呢?

因为她死了,即便没人坐王座,姑婆们总还会推个人出来主事,那一切被耽误了的事,该继续的,仍旧会继续。

但如果她能乖乖听话,她就可以叫停白水潇不喜欢的事儿:比起反复再来,疲于应付,是人都会更倾向于一劳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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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旯窠寨三里多地有个大山洞,口小肚大,但不算深,里头也就宴会厅大小。

平日里,旯窠寨的人都不愿近它的边、宁可绕远路走,这儿也就少人迹、相对荒僻,但今儿不同,洞外光大车小车就停了六七辆,洞口处不断有人进出,头上戴头灯还不够,手里还打锃亮狼眼手电,又有拿热感应相机、金属探测器的人声嘈杂处,电光条条道道,把昏暗的大洞照得宛如聚光舞台。

不少寨民兴奋地赶过来看热闹,男女老少都有,只是这个“女”单指老太太个中没有大姑娘小媳妇,连女娃都没有,显见寨民对“落洞”之忌讳。

有个腰插烟杆的半秃老头,操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在孟劲松一干人面前手舞足蹈,讲得唾沫星子横飞:“我寄(知)道我寄(知)道,白家那妹伢,顶俊顶俊的,叫洞神给看上了,就在仄(这)块,仄(这)块……”

他伸手指向洞口,激动得一张老脸黑里泛红,红里还横着青筋:“她就打仄块走,当时洞里吹出一阵风,呜呜……”

半秃老头很有表演欲,还鼓腮吹气模拟风效:“直扑过来,正扑中白家妹伢。这妹伢身子一激灵,走道也不稳了,眼也迷啦,辫子也散了,狭(鞋)子也掉了一只,歪歪扭扭走回该(家)。”

“这妹伢没爹娘咧,只有一个嘎嘎(外婆),嘎嘎哭咧,杀了头羊,请老司来夺魂,老司就在辣(那)块开坛,忙了半天,洞神就是不同意,到手的婆娘,不肯往外吐呀……毁喽,毁喽,好好的妹伢,就这么等死咯。”

他砸吧着嘴,一脸惋惜,同时,又为自己能在这群外地人面前侃侃而谈,而倍感骄傲。

第29章 【03】

孟劲松觉得这老头的话太过夸张, 也不大当回事,吩咐柳冠国继续向寨民打听, 自己则一矮身, 钻进了洞里。

洞里到处都是人,还有设备和拖线, 孟劲松一时抓不住重点,不知该往哪一处去, 正踌躇着, 邱栋紧走两步迎上来,急急跟他汇报:“孟助理,每个角落都勘过了,还有兄弟爬到上头探了,都没什么读数异常的。”

孟劲松心不在焉, 一边听一边嘴里嗯啊着,目光四下去扫,忽然看到神棍。

在一众忙碌的人里,他真是鸡处鹤群、最吸睛的那个, 但见他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手扶住膝头,双目阖起,忽而摇头晃脑,忽而念念有词, 沈邦和沈万古跟哼哈二将似的,立他两边, 间或帮别人递东西、拽拖线。

莫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孟劲松心下疑惑,朝沈邦招了招手。

沈邦小跑着过来,动作敏捷如猴。

孟劲松指神棍:“他嘴里念叨什么?”

“哦,他说,大家没准都被蒙蔽了,白水潇对寨子里的人撒谎了,她应该不是在这里落的洞。”

孟劲松一怔:“凭什么这么说?有什么证据没有?”

沈邦面上发窘,觉得说不出口,这也是他没有立刻过来汇报的原因:“他说……他用心感受了一下,心里没波动,所以这个洞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孟劲松没好气,可说来也怪,打发走了沈邦之后,这说辞老在脑际打转,再联想到先前邱栋说的,竟越发觉得此言有理:白水潇这人满嘴谎话,面子和里子相差太大,关于她的任何信息,都该再三求证、不能轻信。

他出了山洞,朝那半秃老头招手,那老头觉得贼有面子,过来时走步带风,一脸骄傲。

孟劲松问他:“白水潇在这儿遭了风落洞,有旁人看见没有?”

老头连连摆手:“妹(没),妹有,洞神偷摸摸干的,哪能叫旁人瞧见。”

“那你们怎么知道是这个洞?”

“在仄洞口找到一只狭(鞋)子嘛,后来白家妹伢自己也说在仄嘛。”

没人看见,自己说出来的,那鞋子,会不会也是自己脱在那的?

孟劲松沉吟了会:“在那之前,她都正常,就是那天之后,跟从前不一样了?”

老头点头如捣蒜:“豆豆(对对)。”

顿了顿又补充:“她嘎嘎也说,送她走的时候还好着咧。”

送她走?走哪?孟劲松没听明白。

老头起劲地解释:“她嘎嘎该(家)在老山岭,她那趟是去嘎嘎那走亲戚,去的时候好端端的,嘎嘎送她走的时候她也好端端的,就是回到寨里,坏了。”

孟劲松觉得有点头绪了,他重又看向洞口:“这洞离你们寨子那么近,白水潇之前,有别的姑娘落过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