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静默良久,珑纤幽幽叹道:“罢了,万岁爷金口玉言,落地无悔。立后一事暂且不提了。我这小伤只须静养几日便可活动,如今长春楼已抄,昭荷宫形似牢狱,我呆不住。今年的秋?恩正并科,我欲一试,你意下如何?”
容珏道:“怎么突然想到考功名了?”
珑纤道:“又不是没考过,我是洪德三十五年乡试考的举人。”
容珏惊讶:“十三岁的举人?为何朕从未听你说起?”
珑纤笑道:“何足为道,宏晟如今九岁,考个秀才定不在话下,若非家道变故,你我原本有缘朝堂之上君臣同心。”他原本是享誉江南的少年才子呵。
容珏回想起那个风雨夜,他与长随途径谢府,在暗处亲眼目睹惨案发生。先皇有训,皇子除非有令否则不得干涉地方政务,况且他又是微服出巡,事因不明不便出手。这谢家独苗被老奴自后门放走后一路逃命昏倒在巷口,他只是低头一照面,竟为那惨白的面容动了心思,一时冲动,便吩咐随从捡了回来。十三岁的珑纤经历生死大劫,自然比同龄人内敛早熟,学文习武刻苦不殆,却从未提起血海深仇。先皇驾崩前,他独身潜入乾清宫偷遗诏,来去竟无人察觉,岂是寻常高手所为。他就像是雨后的笋,在你疏忽间,已褪去旧衣参天而立了。
何其幸运,有君相扶。容珏越发收紧了手臂。
顺天府尹范离,年五十有余,当年是响当当的状元才子,如今仕途险难,他也是敛尽锋芒走一步看一步。晌午时分小厮来报,说是四王爷宴请故友,特来相邀,范离左右一思量,谎称急腹症,想躲过这场鸿门宴。不料四爷的人刚走,九王爷容帧竟亲自登门。范离只好故意哼哼着躺在床上待客。
容帧进门,瞧见范离貌似痛苦难忍半坐在床上,便对身边的随从吩咐:“回府去将那些个番邦进贡的千年灵芝老山参打个包儿过来,就交给范大人府上的管家。快去。”
范离做了个姿势要下床来行礼,容帧拦住,客气道:“范大人贵体欠安,就免了那些个俗礼了。”
范离道:“何事劳九王爷您亲自登门啊。”
容帧道:“范大人论年纪资历,在这朝堂上也是前辈了,你坐镇顺天府时,小王还未出世,你可记得先皇六十大寿那日,小王不慎在探春园落水,范大人投水相救,乃是小王的救命恩人呢。”
范离心提到喉咙了。确有此事不假,但外人只道是他救了九皇子,却不知推他下水的,也是他范离。容帧的母妃是他青梅竹马,先皇明知如此,却横刀夺爱,范离年轻气盛,犯了这一时糊涂。幸好悔悟及时,不然铸成大错了。这些年他每每想及此事,总疑心那年七岁的容帧其实全明白。现在突然提及此事,吃不准这小王爷要做什么,范离只道:“微臣岂敢……”便不再多说,胆颤垂目看着锦被。
容帧道:“范大人,实不相瞒,小王有一事相求啊。”
范离忙道:“九王爷请讲。”
容帧道:“前些个日子,我府上的婢女红喜――你应该见过吧――她上街买胭脂,去长春楼附近那家皇城最大的胭脂铺,竟一去不返了。红喜是母妃的贴身丫头,而今母妃仙逝,小王身边没个体己的人,这红喜丫头,小王只当是自己人了。范大人你是知道的,小王府上本来就冷清得很……”
范离心上一块石头落地,道:“九王爷这是要寻人?”
容帧道:“正是。”
“可有特征?”
“此女年方十五,身形圆润,肤白,嘴角有颗红痣……”
范离的脸色一变,容帧当即追问:“范大人可曾见过?”
范离道:“微臣到时已人去楼空了,不过九王爷说的这个丫头,微臣倒是见着一个相似的,跟着五爷在街上散步呢,微臣还道两位王爷果然是兄弟相亲,连身边的奴才都找那么像的。”
容帧一惊,立起身道:“范大人你安心养病,小王另有要事先行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范离高声嚷:“微臣恭送王爷!”中气十足。
第11章
容帧一出顺天府,门口的轿夫便伶俐地压低了轿门,岂料九爷今日不爽,一甩袖改道步行了。卫平嘱咐轿夫先回府去,自己在后头紧随,见容帧绕进了长安街,连忙上去提醒:“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容帧气极,道:“好一个赏月散步巧遇窑姐儿!他哪里是遇的窑姐儿,他这是趁火打劫!口口声声道是亲兄弟,这帝王之家,竟连兄弟情谊都是如此不堪了么?!”
卫平护着他避开街上往来人群,低声道:“主子您明知道五爷不是那善意菩萨,您这么风风火火去,万一着了五爷的道,小的哪是五爷的对手,可怎么护您周全。”
容帧道:“不消你来护我,我倒想看看他是何用意!”
卫平一呆,心道主子爷您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那五爷看您的眼神,都恨不能把您生吞喽。
转了两条街,见一处人龙长排,容帧问:“这是哪里?”
卫平道:“主子连贡院都不记得了。今日秋?开考了。”
容帧恍然道:“……都叫他给我气糊涂了,看看去。”说罢,上前去看究竟。
门口的学政一见他,纷纷行礼。容帧摆手免礼,立在一边看全国各地汇拢来的考生,年幼者不及他,年长者,可比得过顺天府尹那老匹夫,行行色色,竟没有一个顺眼的,正要走人,瞧见一张熟脸,顿时愣在了原地,卫平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好嘛,主仆俩一对都傻了。可不光他俩,这人走到学政面前,举平手自若等待搜身,学政也睁圆了眼睛,这人,不是长春楼的老鸨吗?!长春楼是皇城数一数二的勾栏妓院相姑堂子,朝中好色的官员,有几个没见过这老鸨珑纤啊!原来还是个举人出身!
“妖孽横行,有辱斯文!”一个学政呸了一声。
珑纤着一身白袍,温文尔雅的书生打扮,素面浅笑道:“在下确不若学政大人斯文,月袭姑娘可一直念叨您老人家呢,您这可是,斯文宿娼,别具一格啊。”
队伍中有人笑喷,珑纤回头,促狭一笑,容帧毫不意外看到队伍里一部分人如遭电击般的惊艳眼神。
学政恼羞成怒,道:“此人公然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啊,取缔他的会试资格,拖下去!”
珑纤神闲气定,道:“学政大人为何如此无趣,学生不过是玩笑而已,我寒窗苦读不易,您若执意不叫我入场,我只好到长安街上高举状纸跪等天子了。”
学政面色一凛,纵有满腹怒气,也只好忍住了,搜了身放他进去。
珑纤转身对着容帧眨了眨眼睛,头也不回进了考场。
容帧拉着卫平的手臂道:“走走走,与我一道进宫面圣去!”
探春园风雅厅里,左相刑仲文,右相秦佑,吏部尚书龚汉臣,奉召聚集一堂。
龚汉臣进门见两位重臣早已在候,上前行了礼,坐于下沿,不知传所为何事,心里直嘀咕皇帝的心思。
第12章
他自认一向做事谨慎,对朝廷也是衷心耿耿,不管哪个继承大统,他一概效忠。为官自当为民为君鞠躬尽瘁。
不去多想新君的苛刻严厉,他开始听左右丞相打官场太极。刑秦二相是本朝顾命大臣,二人乃是同一年应的科考,秦佑状元及第,刑仲文高中探花,而后秦佑留在大理寺任职,刑仲文下发做了某地知府,相比之下,刑仲文的仕途颇为坎坷,为官几十年,大起大落好几次,这与他的性格有关,刑相年轻时艳名享誉京华,是少见的美男子。先帝对他甚是宠爱,无奈此人倔强如牛直言进谏往往不顾先帝脸面,就说为了范离那小青梅的事,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责先帝荒淫无度,先帝爷一时挂不住面子,判他诋毁圣誉的罪名,将他拖了下去杖责一百,打到一半,自己先舍不得了,命人停刑请太医。到那昏迷的地步,刑仲文嘴里竟还在念叨“万岁爷要节欲劳政体恤下臣”,令人哑然。
“禺礼兄,前些皇上说江宁一案,你却不在,听说是病了,老骨头一把,自己要多留心别折了啊。”刑仲文轻吹一杯碧螺春,看了一眼秦佑。
秦佑因为这些天皇帝追查贪墨案,牵扯到党羽无数,便告了几天病假未上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