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沈补玉说:“别胡思乱想。”

杨絮突然有些生气,说:“我都不在意了,你就不能对自己坦白一次吗?”

她看着静默不语的丈夫,他坦然却痛苦的目光注视着她,说:“我没有时间想其它,你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最重要的人。这是我现在唯一想的事情。”

杨絮笑了,眼泪却不住流了出来。

“那,等我死了,你就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她说。

沈馥拉着沈郁,趁活动课滑雪的时候,从幼儿园溜了出来。

沈郁还记得在公用电话亭给老师打电话说他们要去看自己的妈妈,因为她生病了。

“我知道她在哪家医院。”沈馥说。她见过妈妈从前的胃镜报告单。

沈郁在街边买了一些花,说:“爸爸可能会骂我们的。不过他为什么不让我们看妈妈?”

沈馥有些低落,走了一会儿才说:“妈妈会不会病的很严重?她会离开我们吗?”

沈郁也没把握,但见她这么难过,便安慰她:“别担心,我们有两个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时候已经不早,两个人问了路边的商家,医院所在的大街离的有些远,好在他们遇到了一个同行的中国人,搭了顺风车。

沈补玉在医院接到幼儿园的电话,他大吃一惊,节骨眼上孩子们再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岂不是真让杨絮一秒都活不下去。杨絮的手术刚结束,隔着玻璃能看到她全身插满管道躺在监护室里,尚不允许陪护,因此他马上动身去找孩子们。

城市的治安根本无法保证两个五岁的孩子盲目到处问路的安全性,他很着急,正要开车去幼儿园附近的街道问,却在医院门口见到了他们从一辆私家车上下来,因为是相反的车道,所以隔了一些距离,等到他调头过来时,载他们来的车已经扬长而去。

沈馥见到爸爸便急匆匆跑过去张开手臂要抱,沈补玉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可看到孩子了,却只剩酸楚,只得蹲下去抱住了他们。

“下次不能再乱跑。”他说,“刚才谁载你们来的?”

沈郁说:“是个住在这附近的叔叔,他说他认识你,他跟我们是老乡哦。”

沈补玉严厉的说:“爸爸跟你们说过不能上陌生人的车,怎么都忘记了?!”

沈郁立刻低头不再辩解,沈馥抱着爸爸的脖子,小声说:“他说他姓柳,还有跟你照的照片呢……”

沈补玉一震,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姓柳,那只有柳扶松,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味着什么。他有种被步步紧逼的愤怒,扶松以前是沈檐放在他身边的眼睛,也许这六年来他一直就在暗处看着,现在突然出现,必定是已经知道他家有变故,知道他妻子重病卧床了,那为什么连这最后的清净都不肯留给他们。

沈檐和许绍亨之间的裂隙终于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作为老板,沈檐手握生杀大权,但许绍亨也不是寻常打工仔,豁出去了不过就是丢份工作,不怕饿死。

他在顶楼办公室跟沈檐据理力争,沈氏持股的一家电讯企业遭遇网络泡沫,其他两位大股东拉拢许绍亨想要退股,此时也有买家来谈收购,他们三方加起来占了六成股份,如果全部脱手,买方再收购余下的零散股份,等于将整个电讯企业收入囊中。许绍亨不关心其它,他只要沈氏脱身即可,因此他赞成这笔买卖。

不料合同书到了沈檐手里却被驳回,他不同意,没有理由的,他就是不同意。

两个人因此争执,沈檐不做任何解释,只是靠在椅子里神情倨傲的说:“你只要记住谁是老板,其它不需要再声明。”

许绍亨被激怒,反击道:“沈先生,不客气的说,你狂妄自负暴躁封闭,是我见过的最不可理喻的商人,希望不要等到沈氏难以为继那一天你才会想起他人的忠告。”

沈檐冷笑,也回赠了一句:“我看你心高气傲,不合适替人打工,谁做你的老板都够受。”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正式向你提出辞职申请!”

“请便。不过不要忘记,经商的话,很少有沈氏没打过交道的企业,我可不能保证这不会影响你再就业。”

许绍亨气得拂袖而去,沈檐因此心情大好。

他在自己恶劣的笑声中听到手机响,没几个人会打这个号码。

沈补玉在把两个伤心的孩子送回寄养的朋友家之后才给沈檐打电话,他努力不分神,只说自己想说的话:“你没有资格带走我的孩子。”

没头没脑就是这么一句,沈檐倒也听懂了,接起电话时的紧张心情消了一半,回话时稍微有些无奈:“我为什么要带走你的孩子,你忘了我不喜欢孩子?”

沈补玉仍不放心:“你保证。”

“我保证。”

尽管知道他的话即使是保证再三也未必可信,沈补玉还是安心了些,正要挂电话,又听见他问:“杨絮状态怎样?”

“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操心。”沈补玉脱口而出。可说完了又觉得这话似乎负气到幼稚,更想不到什么话补救,心烦意乱,索性就把电话挂了。

沈檐被挂得耳边一震,倒生出不少委屈,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讨人厌的事情,就是看看他要不要人带孩子会不会太辛苦,就这还不领情,真够伤人心的。

杨絮术后恢复较慢,但精神气儿不错,回家静养之后还能给孩子们讲故事。沈补玉只在杨絮化疗时才把孩子送去幼儿园,其它时间都尽量让他们母子三人在一起。杨絮还从来没有这样多的空闲时间能陪着孩子们度日,她很虚弱,与其说是她陪伴孩子们,还不如说是孩子们陪伴她,沈补玉的用意也是如此。

孩子们也隐约知道母亲的病不好,但死亡毕竟是太过陌生的词汇,他们还无法理解永别的含义,沈补玉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们真相,倒是杨絮,很平静的跟孩子们说,妈妈过段时间要去很远的城市看病,一直到看好了才会回来,要好几年时间,你们要听爸爸的话,要懂事要坚强,如果爸爸带你们回去看爷爷,你们也一定要乖。

沈补玉在门口听到这话,悲从中来。

过了三个月,天气最冷的时候,杨絮的情况再一次恶化,入院之后,主治医生给她开了大剂量的镇痛药物,并不再建议她出院回家修养。她变得非常消瘦,皮包骨头,癌细胞侵入她的肝脏和骨髓,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她的生命。

沈补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无暇顾及孩子。沈郁感冒发烧,来不及请临时保姆,只有沈馥在家照顾他,她学着父亲的样子踩着小凳子在厨房熬粥给沈郁喝,却不慎打翻了粥锅,幸好冬天衣服厚,只烫伤了脚面一块儿皮肤。

沈补玉赶到诊所时,扶松已经在了,他的妻子正在照顾两个孩子,见他来,很得体的点头叫他七爷。

“沈先生不放心您,所以叮嘱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扶松简单说明来意,态度与当年一致。

也是故人,又是共患难的朋友,沈补玉见着他像见着自家大哥,只想谢他来得及时,也就无心计较背后沈檐的指使。

两个孩子都需要人照看,扶松便提议让他把孩子们带回家里去,他的孩子在大洋彼岸念高中,家里没有其他人。

沈补玉其实不放心,但想到困境,也只能无奈答应。

圣诞节过后的第一个周末,杨絮辞世。她走前已昏迷好几天,因此最后留下的话不多,之前絮叨了一些,归根结底还是不放心孩子。

沈补玉取回了她的骨灰,遵照遗嘱,他要带她回故土。

他甚至还来不及收拾整顿自己的情绪,就在自家院子外面的围栏边看到了沈檐。他穿了件黑色的长大衣,站在茫茫雪地里,像个闯入天堂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