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气球是力气活,程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就头晕目眩了,没留神错过了回家的时间。
程夕在家等得着急,四点半已经过了五分钟,门外还是不见程朝的身影。她跑进厨房,看到郑集英一脸闲色,正围着小炉子慢悠悠地做蛋饺。
郑集英注意到了她匆匆的脚步声:“怎么了夕夕?”
“哥哥还没回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没事,他马上就回来了。”说罢又低头舀了一勺蛋液淋在烧烫的大汤勺里,“夕夕,蛋饺想烧汤吃还是烩菜吃?”
没人回答她,刚刚还在的程夕已不见踪影。郑集英摇摇头:“又跑哪里去了?”
程夕站到院子门口,往路尽头眺望,人来人来,不见程朝。
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五分钟,等待把它拉长为漫长的煎熬。
哥哥,你也要不守信用了吗?
程夕决定去找他。
程朝告诉过她,沿着门口这条路走到底,就是幼儿园,于是程夕一边默念着路线,一边沿着马路边走下去。
往来的车辆呼啸着从身边驶过,风扑起外套的一角,拉链头拍打在手臂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红痕,像仙女棒燃烧后的余烬。
路越走越荒凉,屋舍离她越来越远,农田倒是越来越近。两边尽是和她齐高的水稻,有的田块里还有人在劳作,镰刀抵着稻秆,“咔擦”声一下接着一下。程夕瑟缩着低下头。
这条路仿佛永远走不完,她好像永远也找不到程朝。
天色已经暗下来,程夕的脚步也犹豫起来,饶是她再怎么不懂事也反应过来了,没有哪个幼儿园会开在这种地方,她一定是走错了。
只是一路闷头走到这里,回去的路要往哪个方向完全没了主意。她站在田埂上环顾四周,黑漆漆一片不见人影,只有晚风穿过尚未收割的水稻田,窸窸窣窣响成一片。
程夕害怕起来,跌跌撞撞地闯进夜色里。
程朝,程朝,程朝。
你和妈妈一样不守信用,你骗人,你要把我弄丢了。
程夕忘了那天最后跑到什么地方了,只记得黑黢黢的一片,连哭声都被吞没。她站在旷野里,恐惧像镰刀一样架在脖子上。她在等待收割时,隐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不知来自哪个角落,被夜风吹散成碎片,恰好有那么一两片刚好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胡向云。
妈妈,是你回来了吗?是你来找我了吗?
程夕忽然镇定下来,一边小声地喊着“妈妈”,一边向前走。她莫名地笃定,一定就是这个方向,是胡向云的声音在指引她。
她跑起来,妈妈,你等等我,这次我一定会赶上,不再让你离开了。
风在耳边催促,快一点,再快一点。
程夕越跑越快,夜色在她身边飞速闪过,眼前亮起一片一片的白光。屋舍的轮廓越发清晰,人声犬吠从远处响起来。
她和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夕夕!”是一脸兵荒马乱的程朝。
没有胡向云,只有程朝。
程夕在那一刻终于意识到,妈妈只会出现在阖家团圆的美梦里,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她所能倚靠的,只有程朝。
她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哭出来。
9.哥哥也是男生
9、
“走丢”事件之后,程夕越发黏着程朝,几乎到寸步不离的程度,因此,没过多久,她也被送去了幼儿园,和程朝成了同学。两人每天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
转眼间,第二年到了,程朝升了一年级,程夕年纪还小,只能继续读幼儿园。好在小学部和幼儿园就隔了一堵围墙,程夕放学早,便待在教室里等程朝来接她。
暑去秋来,时间来到2006年的秋天,这一年,程夕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幼儿园生活,正式成为了一名小学生。彼时,程朝已经四年级了。
而程夕更是惊讶地发现,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她曾经的幼儿园同学。校园里走一遭,全是熟悉的面孔。
“夕夕”“夕夕”“夕夕”,到处有人叫她,她甚至来不及分清叫她的人是谁。
很快,连五六年级的人都认识程夕了一个读了四年幼儿园的一年级小学生。
程夕很受那些高年级同学欢迎,她乖巧听话,眼睛里总像是汪着一潭水,有粼粼波光闪烁着。
女孩子们喜欢围着她给她“打扮”,梳马尾、编辫子、戴五颜六色的发卡,把她扮作人形洋娃娃。程夕提着裙摆在程朝身边转一圈,歪着脑袋问他:“哥哥,好看吗?”
程朝只知道点头,他一下子想到了院子里开的蚕豆花,撑着浅紫色裙摆,娉婷袅袅。
也有高年级的男孩子围着程夕,有时候见她落单了,还会牵着她的手送到程朝面前。头两次,程朝没在意。再后来每每看到便发火,冷着张脸赶走那些男孩子。
他可不是不知道那些男孩子们的“斑斑劣迹”。
永安镇临江,镇上的年轻人要么外出打工,要么靠开货船为生,总之都是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所以镇上的孩子大半都是留守儿童,尽管有祖辈照看,但他们的精力都倾注在田间地头的庄稼上,鲜少有郑集英这种靠退休工资吃饭的人。
野草不用播种,自己会顺着风钻进石头缝里,等被留意到时,已经杂乱地长成一片了。
这些孩子就是这样,全靠自己摸索着成长,是非好恶无人管教,有的侥幸走上了正道,有的不知不觉便偏入了歧路。
欺负更小的孩子、掀女生的裙子、逃课、打架、泡网吧……一开始也不见得是故意使坏,只不过是想博得些关注。然而大人们的目光大多投向春日的花朵,很少会停留在秋日的野草上。于是坏心思积淀下来,久而久之便成了恶习,沉疴难返。
程朝见过他们偷袭女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