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默默喝着茶,上好的龙井在他嘴里也没了滋味。解雨臣俯身去看楼下大堂人来人往唾沫星子横飞的市井喧嚣,挑着一对好看的眼眉瞅了瞅吴邪,问道,“没想到吴家小三爷竟也喜欢这种不入流的地方。”

“怎么不入流了?饶是登台唱戏是入了流,喝茶聊天倒是不入流了?”吴邪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

解雨臣皱了皱眉,面带不快,“你小子怎么老是针对我?要是对付我不痛快,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咱就像小时候那样打一场,别娘了吧唧地处处揶揄我。”

吴邪斜了他一眼,却也不再说什么。他默默地喝着茶,心里烦闷得很。

一时间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都沉默着,彼此不说话,在喧闹的茶楼里安静得有些诡秘。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吴邪一直没给解雨臣好脸色看,一半是因为他手头有料却只知自保,一半是气他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可气了这么久,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气下去,倒显得自己不大度了。毕竟这些事就算把他骂死也没法子回去了,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积极劝说解雨臣。

他踌躇了一会儿,偷偷瞄了瞄解雨臣,盘算着要怎么开这个口。手指划过杯沿,吴邪凑近了他,轻声问道,“秀秀呢?”

解雨臣还在气头上,瞪了他一眼,冷着脸答道,“不知。”

吴邪大惊,以为他说真的,气急败坏地骂道,“好你个负心薄幸的解小九爷!把秀秀一个人扔在哪儿都不管了!亏她铁了心了要跟你!”

解雨臣哪里肯吃这言语上的亏,白着眼嘲讽道,“哟!好像你吴小三爷不薄幸似的。我可听说当初您娶解语花时,整个临安城的姑娘都哭得一片愁云惨雾吶!你自己说说,你到底伤了多少姑娘的心?”

听了这话,吴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自己那时候总是一个人,三叔生死不明,闷油瓶又是最大的嫌疑人,生意上更是叫他筋疲力尽,所以他那段时间确实常常去一些风月场所,一开始是为了应酬,被别的老板带了去了,后来便是他自个儿去的。不过即使他去那些场所,也从不留宿,大多是听姑娘们说说体己的话儿,要真让他做什么,倒还真难为他了。

谁都知道吴小三爷心里早就有个人了。

良久,解雨臣见他难堪,心里好笑,慢悠悠地说道,“你放心,秀秀好着呢,同我一道离的北京城,现在安全的很。”瞧吴邪仍是脸色不佳,他顿了顿,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吴邪,好表哥,我是负心薄幸郎成了吗?您这十年来守身如玉,巴巴的念着那哑巴张呢,是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别耷拉着一张脸了,都快赶上你爷爷那条三寸钉了。”

“你那张嘴就是吐不出一句好词!”吴邪恼了,“你才像三寸钉呢!”

解雨臣盯着吴邪那张认真的脸,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吴邪移开了目光,却也忍不住笑意,笑了起来。

笑够了,解雨臣拍了拍吴邪的肩,正了正脸色,说道,“说正经的,吴三爷机警得很,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自己;那个哑巴张一身本事,小命硬得很,你在后方担心得更甚也没用。他既然答应过你了,凭你们俩的关系,你也总得给自己点信心是不?”

吴邪脸一红,对解雨臣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和张小哥才没什么特殊关系。”

解雨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们俩谁也不说,都藏在肚子里还是不是男人了?”

就在这时,只见王盟一路小跑,“噌噌”地上了楼,见他手里捏着一个牛皮信封,解雨臣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这做事越来越没规矩了,让他们亲自送来,怎还托了王盟?”

“少爷,表少爷。”王盟立定后,大喘了两口气,恭恭敬敬地问候着吴邪和解雨臣,接着把信递给了吴邪。

“这是给我的?”显然两人都有些出乎意料,之前还以为是解家来送情报的。

“金陵来的。”王盟补充道,偷偷去看吴邪的脸色,果然,一听“金陵”两个字,吴邪就不由得激动了,那信封上只有自己的名字并没有署名,不是胖子那狗爬字,而是他异常熟悉的,出自张起灵之手的笔迹。

吴邪有些慌乱,却兴奋地像个孩子,忙去拆那封信,只扫了一眼便把信合上了,脸上由晴转阴。解雨臣诧异地问道,“怎么看得那么快?”

“人话少呗,就四个字,安好勿念。”吴邪小声埋怨着,却小心翼翼地把信迭好,塞进了自己的衣袋,“搞得像是谁念着他似的。”

解雨臣哭笑不得,道,“哑巴张真可怜,我记得你十年前可要比现在老实得多了,瞧你现在这幅德行,能被人看上还真是奇了怪了。”

吴邪嘟囔了一句,“又没要你看上,有人看得上就成。”

他那句话说的极轻,可还是让解雨臣听到了,他可不会错过这个难得揶揄吴邪的机会,说道,“前几天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我他到底还会不会喜欢自己,这没两天怎么就得瑟上了?”

吴邪不理他,可心情还是比之前好了许多,想着一会儿回去怎么给他回信。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解雨臣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两张车票,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吴邪拿起来一看,是从杭州到广州的火车票,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早就想和你说这事儿了,我觉得这里不能待了。既然要在上海打,迟早会波及到杭州,我想了想,我们可以暂时到国外去避一避。到了广州我们可以坐飞机去美国。你放心,我全都安排好了,就算你吴小三爷光溜溜的跟我上路也成……”

“等等!”吴邪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谁告诉你我要离开杭州的?”

“难道待在这里等日本人打过来?”解雨臣说道。

“你又来了!”吴邪“谑”地一声站了起来,“你这是认定国军必败了吗?还是说你小子他娘的又弄到了什么情报?”

“没什么情报。”解雨臣放下茶杯,抬头看着吴邪,极其认真地说道,“只是解家已经决定要收回在日军中安插的眼线了。”他顿了顿,“这件事太危险了,日本人吃人不吐骨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解家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我只想好好的安安稳稳的保住解家,如果我之前所做的一些安排反而会拖累到解家,我会果断的放弃。”

他盯着吴邪的眼睛,丝毫不曾躲避,“我没你们那么大的抱负,想着要救国救民。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吴邪你跟不跟我走?你要等他,等打完了仗再回来不也一样?”

“不一样。”吴邪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会离开临安城,到时候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我不想和他再失之交臂。我已经等了十年了,小花,我不想再冒任何一点会失去和他重逢的风险。”

“可是……”

“别说了。”吴邪铁青着脸,坐了下来,“我已经决定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两人之间又一次恢复了沉默,只是这次更像是黎明前的死寂。

“两位爷,给您加点水。”这时,一个面生年轻小厮提着一壶开水上了楼,揭了茶壶的盖子,准备往里面灌水。谁知,他手一抖,滚烫的开水竟然洒了出来,汩汩地直往吴邪身上倒!解雨臣早有防备,突然一脚把那人踢开,一边拉开吴邪,一边顺手接过对方手中的水壶。

一旁的王盟吓坏了,吴邪也脸色惨白,那开水要是倒在身上,可是不得了的事。解雨臣冷哼了一声,让王盟把开水拿了下去,目光阴冷地看着那个被他踹飞在地的年轻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这还没打来啊,就对吴小三爷下手了吗?你们也太沉不住点气儿了吧。”

那人也不多说,猛地从地上跃起,同时手里不知何时摸出一把匕首,堪堪地朝解雨臣刺去,同时另有两三个人一块儿亮了兵器,吴邪心惊,刚想上前帮忙,却被解雨臣吼了一句,“你小子别添乱,老老实实在一旁待着,省的小爷分心还得顾着你,要是哪儿磕了碰了哑巴张还不挠死我?”

吴邪怒了,也不反驳,让王盟去找保卫厅,自个儿却抡起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向了一旁的人,那人连气儿都没吭一声就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了。一时间,那几个凶徒连带着解雨臣都愣住了,没成想平日里一贯温柔示人的吴邪起了杀心之后,下手这么黑。

还是解雨臣反应快,微微一笑,道,“好一个吴家小三爷,现瞅着颇有吴三爷当年的狠劲。以后可不能小瞧你了。”

剩下那几人瞧吴邪浑身散发着一股狠戾,又不知他底细,见情况不妙,脚底抹油,跟解雨臣又缠斗了一会儿,撒丫子全跑了,解雨臣哪里肯依,忙追了上去。

吴邪见一下子人都跑得没影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茶楼里,四下看了看,只见众人都躲得远远的,一脸惶恐地看着他,而店主和小二们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谁都知道吴邪,可没人知道那群人的底细,万一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可算是倒了霉了,所以一般遇到这样子的事,几乎没有人敢出来管。

吴邪也不在意,掸了掸衣袖,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还有气儿。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朝一个躲在廊柱后的小二招了招手,那小青年眨巴着一对大眼儿犹犹豫豫地朝吴邪走来,见吴邪摸衣袋,心里一慌,停了脚步。吴邪哑然失笑,道,“我又不会吃人,打坏了东西总要赔的,”他摸出两块银元,“剩下的,给大伙儿压压惊,就当我吴邪赔礼了。”

那小二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掌柜,见对方点了点头,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刚想伸手接过那两枚银元,只听“砰”的一声,一人从人群中摔了出来,血从胸口蔓延开,浸湿了地板。众人大惊,纷纷四处逃散,吴邪也吓了一跳,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人手中竟握着一把手枪,死时手指还保持在扳机上,而那枪口分明是对准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这么说,是有人救了自己!?吴邪越想越心惊,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他十分讨厌这种事事被蒙在鼓里的情况,就算是对他好,他也想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不是被推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