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北方来的,兴许是吃不惯,不过这味道若多尝尝,喜欢上了,我保你忘不掉。”
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吴邪突然轻声地说道,“就算喜欢上这味道了,也不一定忘不掉。”像是在自言自语,他避开这盘醋鱼,再也没有动过一筷子。
“多谢小三爷款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三人酒足饭饱之后,在饭店门口分手作别。
“后会有期。”吴邪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今日喝得痛快,来日你再来临安,我们再喝上几杯。”
那黑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起灵,走上前按了按他的肩膀,只见张起灵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不知在打什么暗号。他咯咯笑了两声,又朝吴邪拱了拱手,随后转身而去。
和张起灵两人并肩往回走着,彼此也不说话,吴邪心里一直在盘桓着那个黑眼镜,他看上去确实是个爽快人,也好说话,但说的大多是无关痛痒的闲话,到现在,那是什么样的人,来临安干什么,自己还是一概不知。吴邪不由叹了口气,这个人本质上和身边这位并没有太多区别,一个爱嬉笑一个无表情,但却都把心思埋在深处,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刺探而出的。
吴邪刚到门口,就见王盟亲自站在那里引着脖子候着,瞅见他们两个平安回来,兴冲冲地迎了上来,他不由轻笑道,“你今儿个怎么这么闲,站在门口迎我?”
“难得没跟着少爷,心里难免有些不安。”王盟为他取下褂子,边走边说,“厨房已备下饭菜了,现在要用吗?”
“不必了,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王盟一愣,说道,“那用点酒酿吧,我特意吩咐厨房弄的。我比较健忘,如今依稀只记得从前张爷比较喜欢……”
“王盟。”吴邪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止了他的话,“还有别的事吗?”
王盟听吴邪的语气有些生硬,也不知哪一句说错了,喏喏地说道,“今儿个下午,日本领事中村先生来过一趟,请少爷务必参加下次的商谈会。”
吴邪皱了皱眉,说道,“那个狐狸眼?”
“就是他。”
那中村领事长了对吊三角眼,吴邪本就不待见他,便背地里给他取了个绰号,狐狸眼。
吴邪显得有些颇为不耐,“什么商谈会,我可不想跟他们做什么生意,更何况他看中的还是那份战国帛书。替我回了他。”
“那人也倔得很,今儿个没等到您,说是明儿还要来。”
“那好办,下次他再来,还说我不在,我看那狐狸眼还能怎么办?”吴邪接过王盟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
“只怕没那么简单。”王盟无不担忧地说,“来者不善,日本人看上的东西,不会轻易罢休。”
“难不成,他还来硬抢?”吴邪挑了挑眉,“这说到底天上挂着的还是青天白日旗,脚下踩的地还没跟着他姓呢。”
张起灵闻言,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何意。
吴邪摆了摆手,说道,“你不是说有酒酿吗?一会子送到张爷屋里头去。我累了,王盟你自个忙去吧,别来管我就是了。”他吩咐着,把两个人都赶出了房间。
天色到底是暗了下来。
张起灵默默地拨弄着碗里的小糯米丸子,刚才王盟那句话,他自然是听在了心里,只是若再如先前那样贸贸然地问他自己与吴邪的关系,多半也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定了定,心里有了主意,开口问道,“吴邪他……这十年过得好吗?”
王盟本来就知道这个人闷声不吭不爱说话,正浑身不自在着,可张起灵突然的发问,反而让他有些吃惊,不过稍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回答,“少爷他过得好还是不好,张爷您真的在意吗?”
张起灵也不恼,淡淡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等他的后话。
王盟倒也不负所望,脸色一沉,说道,“要是您真在意,当年就不会这么对他。”
张起灵真怕自己把那句“到底如何对他了”给问出来,不过,他到底是稳了稳,流露出惆怅的表情,说道,“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果然,王盟本来就压着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他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了,“您有苦衷,那我们少爷就活该倒霉?他当年待你极好,听说你是来筹款谈和的,他便极力劝说我们三爷,吴家当时可是相当于把自己挖空了,可你呢?你是如何对吴家、对我们少爷的?别的不说,我们三爷到现在也没个踪迹!”
筹款谈和?十年前?张起灵是满心的疑问,却又不敢追问,默默地喝着甜羹,不说话了。
王盟见他不语,便也不再说什么,脸色却是极难看的。
十年前,大帅后有日本人逼迫,前有国军北伐,立场堪虞。虽然对当时发生的事,没什么太多的印象,但照王盟的说法,自己当年应该是来过杭州的。
当年在皇姑屯炸车案中身受重伤而失去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自己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张起灵静静地看着王盟为他收拾完之后,带着满脸的怒气走出了他的房间,关门时却还是轻声的。他灭了油灯,却没有任何宽衣睡觉的意思,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天很黑,衬得月光很亮。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他只是坐在那里望着地上那些窗户上一格一格的影子,大宅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一天又过去了。
短短的几天里,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很多东西,可是却更加的迷茫了,相比那些知道的,有太多,他不知道的。原本这两天就打算辞行,但是,如今,这件事像是根刺似的横在了他的心里,他知道自己不弄明白是走不得的。只是现在,他眼下有桩更要紧的事要做。
他站起身,脱下了长衫,换了一件稍紧身的衣服,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吴家。
“什……”还未等那个守卫把话说出口,张起灵就迅速地朝他后颈一捏,那人立即瘫软在地昏死了过去。
旁边那人一个手刀也砍昏了一个,两人对视了一眼,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双手一撑,像条鱼似地滑进了窗户。
夜依然很黑,只是不知何时飘来了大片的云,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
张起灵抬着头,看着那朵云,静静地看着有些出神。无风,那云一丝未动。
天上的风还未来,身边却是一阵的劲风,他似是慵懒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对方冲他点了点头,“到手。”
两人一个翻身,落在了院外。
“哑巴张,多谢。”
如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黑眼镜也没想要他说什么。
“别再去找他,他帮不了你。”沉默了一会儿,张起灵的声音在深夜里低沉的响起。
“他?”黑眼镜咯咯笑了起来,“哟,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张起灵死死地盯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别告诉我,今儿个,我们是偶遇。”
黑眼镜砸吧着嘴,干笑了两声,说道,“他生意做得很大,和洋人都有联系……”
“别拉他下水。他和我们不一样。”张起灵打断了他的话,“你做你自己的事。复辟清廷,他不会有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