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他已经出了临安。”

“这可不一定,我刚派人去城门那儿问过了,说没见着过那样的人,你也知道这些日子进出查的有些紧……”

王盟一愣,立刻明了,偷偷地笑了,低了低头,道,“那咱好人做到底,更可况像您说的,张爷在国军里可是极难得的,不能让他把命留在了临安啊!”

吴邪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对王盟道,“你说的颇有道理。不过不是我硬要去找他,而是敬佩他刺杀汪藏海的气节,不能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

“是是是。”王盟忍着笑意,为吴邪披上一件外衣,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看到自己有些扭曲的脸。

张起灵早上等吴邪前脚刚走,便换装易容混在了吴家的家丁中跟着出了门。他临走时左思右想,自己是穿着嫁衣来的临安,如今总不能在穿着嫁衣出去,只得“借”了一件吴邪的长衫,对此,他颇为惭愧。

只是甫一跨出吴宅,他就觉得不对劲。凭他的眼力与机敏一眼就能瞧出这吴家的四周都有人在暗中窥视,他心中不由暗暗吃惊,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本就针对吴家。无论何种情形,一时间都叫他无法离开。他隐在吴家附近那熙熙攘攘的集市中悄悄观察着那些暗哨。

就在这时,他却瞥见吴邪接过王盟递来的馒头,远远望去,那只是普通的吃食。他暗暗惊讶,这个吴邪在短短的一个上午就让他一次一次地推翻了对那些富贵人家的固有印象。这算什么,一个堂堂的临安城首富在早市上买馒头和豆浆吃?张起灵从十几岁时就在军政商界摸爬滚打,见过太多富豪巨贾,可无一是他这般的,这个吴邪太奇怪了。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有两个人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吴邪和王盟,虽然看上去没有多少恶意,但是还是让人难以安心。此时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些暗哨都是针对吴家或者吴邪的,与自己毫无关系,现在转头出临安直奔金陵也不会给对方带来牵连,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然平白生出了些许不安,莫名地有些担心吴邪的安危。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有些陌生。这些年来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只需要为自己负责,可如今,他竟然会对一个几乎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莫名地生出担忧之情,而他平日里惯有的理智却让他同时又对吴邪充满警惕。

这种矛盾又复杂的感情在他心里快速的蔓延开,他压了压心头紊乱的思绪,告诉自己,这大概是早上听到吴邪与解雨臣对话的缘故。

十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自己与吴邪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那样,曾是旧识?如果是,他又为何不承认?

张起灵瞧见吴邪两人往回走直至大门,那王盟不知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远远地瞧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而那两个盯梢的人也回到了吴家周围的茶摊里,坐在那儿继续盯着。

他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暂时不走,只是这个决定一下,张起灵便自己吃了一惊。他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为了还吴邪搭救自己的恩情罢了。

张起灵从来都只有一个目标,而且不做多余的事,可这回却似乎破例了。

张起灵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整个全局,直到天黑,盯梢的人换了两班,至于这种昼夜不停的行为,可见这些人对吴家、对吴邪的掌控不会有半点懈怠,这也愈发让他不安。

忽然,他看见那些人都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他一侧身,瞥见从吴家走出很多人来,吴邪领着头,人人手里几乎都提着盏灯,王盟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不一会儿人群都散了,朝各个方向走去,那星星点点的烛光也渐渐地消失在临安的浓夜之中。

他瞧见吴邪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忙隐到了暗处,但是吴邪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朝那些盯梢的人看去。

那些人虽然都穿着平常的衣服,可是这大晚上的在吴家附近的商铺内闲坐总会惹人显眼,吴邪更是个眼明心镜的人,也许白天不会注意,可是晚上必然会发现。

张起灵心中暗叫不好,他皱着眉,半个身子都快出来了,一副随时准备上前帮忙的样子。

可是,吴邪这时却偏偏转过了身,刚好看清了他的位置,他一惊忙缩了回去,可惜有些晚,吴邪已经快步朝他那儿走去了。

盯梢的人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如今不敢跟去,只得继续扮着自己茶客闲人的角色,但那一双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吴邪的背影。

吴邪追了上去,走到拐角张起灵方才消失的位置,那条小巷中只剩一团墨色的浓黑。他小心翼翼地走进,轻声唤道,“是你吗?你在哪里?我刚才看到你了。”

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一把拖到了一旁,同时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捂住了吴邪的嘴,他的身子也被夹了起来。吴邪大惊,开始用尽全力地挣扎,可是那制住他的人似乎力气极大,他完全动弹不得,就在这时,吴邪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喝,“别动。”

只一瞬间,吴邪立刻就停止了反抗,他听得出对方的声音,尽管只有两个字。

张起灵温热的鼻息撒在了吴邪的耳边,同时吴邪细软的发丝也扫过了他的脸。在黑暗中,两人无声无息地紧紧贴在了一起,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那暗中盯梢的人此时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可尽管如此,吴邪依旧可以感受到张起灵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没有半分的减退,他感觉到对方似乎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不由得挣扎了一下,可是马上张起灵压得更紧了,两个人也贴得越牢了。

吴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那个人冰凉的手正捂着自己的嘴,他的那颗心正贴着自己的后背与他一起跳动着。

怎么办?吴邪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三个字。

见他似乎老实了许多,张起灵缓缓地放松了力道,却依然没有松手的打算,又隔了一段时间,他才彻底放开了怀里的吴邪。

吴邪转过身,两人在月光下对视着,虽然朦胧,但是张起灵那张熟悉的面孔还是清晰地映在了吴邪的眼中。

“你还好吗?”月华撒在他的身上,如水波在他周身荡开,他轻声地询问着吴邪。

“我很好。”吴邪移开了目光,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四处扫了扫,见周围没有人,便对他说道,“我们先回家再说。”

张起灵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出声,吴邪皱着眉,一把抓起他的手,“此时需得从长计议,如今临安城里多了许多来路不明的日本人,大晚上的城门都关了,你在外面乱走很容易出事的,我知道你厉害,可是……”突然,吴邪没有再说下去,他发现张起灵正靠着墙壁轻轻喘着气。低头一看,发现他胸前竟绽开着一朵血莲,在月光下更显得触目惊心。大概是刚才挟制他时而扯到的伤口。

吴邪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此刻也不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穿过了几条小巷,溜进了自家的大门。

家里只有王盟在守着,见到吴邪带着张起灵进来时大吃了一惊,又见他胸前伤口迸裂血流不止一时慌了手脚,此时吴邪却显得异常的镇定,亲自扶张起灵回了房,嘱咐王盟外出寻找相熟可靠的大夫,并且要为大夫换装万不可让人瞧出身份。此举无外乎是不想让人瞧出吴家现在有个伤者,至于大夫,多打发点钱财定能守口如瓶。

那天晚上,吴家大少爷新婚的第二日,吴家忙进忙出得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张起灵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他躺在床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霍然睁开,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同时手刀险险地就要落下,待看清伏在床榻旁的人时,他的手离吴邪的脖子仅有一寸的距离。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卧榻旁酣睡。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已经重新包扎好的伤口,望向吴邪的眼神有些复杂。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在临安城可以翻云覆雨的人,掌握着江南古董生意的大批份额,却会在早市上像个普通人一样买早饭吃;一张总是浅笑云淡风轻的脸,但是眉宇间却偶尔会透出些许的落寞与辛酸;他的嘴上会挂着“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只是那双眼眸却依旧清亮无比。

他对自己似乎是毫不设防的样子。

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他绝没有想到吴邪昨晚竟然会出来找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王盟端着洗漱用的铜盆走了进来。张起灵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床。

又是一日春光明媚。张起灵走出房门,看见院子里那株广玉兰的花苞正在微风中轻轻摇弋,他闭上眼轻轻嗅着空气,那是一种沁入人心的安宁的味道,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过上两天这样的日子,不再是四处奔走毫不停歇,而是生命中真正意义上的片刻安宁。

此时,他的头开始有些隐隐作痛,那种记忆深处的熟悉感一点一点的涌出,这种平静的、俗世无扰的感觉似乎以前也曾有过。

“少爷,大夫说只要再换几次药注意别再剧烈地扯动伤口就成了,您也知道张爷他身子骨本就底子好,这些小伤不会有什么大碍的。”王盟一边服侍着吴邪洗漱,一边说道,“我方才瞧他下床那动作可利落了。”

吴邪斜睨了他一眼,说道,“过一会儿我就跟他去说,他爱走就走,老子不留他,只是走之前好歹也要通知一声。我又没打算想要一直留着他。”

“是是,只是少爷今儿个咱还得去铺子里收账,要不要……”

“照去!”吴邪扔下手巾,丢下一句话。

吴邪推开门,发现张起灵正坐在院子中,仰着头默默看着天发呆,似乎是听到了些动静,他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眼神一如既往,平淡无波,就像六月西湖里的水一样。吴邪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见他转过了头去,心里暗骂一声,走上前,站在他身边,也抬头看着天,开口道,“你还是在我家养好伤了再走也不迟。反正也不差那么几天。”

张起灵没有回答,依旧望着天,目光平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