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应了一声,从发间拔下一支金簪,轻轻挑开皮包的线头,双手抓住往外一扯,嗤啦一声,皮包裂成两半,露出内里的软牛皮。

烛光之下看得分明,那软皮之上,用金丝线绣着两行娟秀小字:“月下雪城,喜乐平安。”

殷夫人说道:“明王大人见笑了,这两句话嵌了月儿的名字,是贱妾给他讨的口彩。”

殷月城还不知道皮包里有这等玄机,急道:“娘,你怎么把我的小皮包弄坏了?”

殷佩山叱道:“你整个人就是你娘生的,你娘弄坏你一只皮包又如何?更何况这皮包本来就是她亲手做的。”

殷夫人则低声喝道:“傻孩子,一个皮包算得了什么?以后娘给你做千百个。”

殷月城双颊鼓起,气呼呼说道:“我不要千百个,我就要这一个。”

明王突然隔空拍出一掌,那片软皮蹭的一下飞了起来。接着明王手腕一翻,那软皮就如同劲风中的一片落叶,打着圈儿飞入了他的掌心。

殷氏夫妻看得目瞪口呆,九龙明王若不是天神转世,怎会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膝头一软,双双跪倒在地。

明王低头看着软皮上那两行小字,轻叹一声,说道:“这果然是殷月城的皮包,那么佛手雪莲确实是他拿来的,唉,本座错怪了好孩子。”叹息声中,颇有懊悔之意。

殷月城一呆,想着:“明王终于相信我是清白的了,明王终于知道我是好孩子了!”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全身骨头都变酥了,恨不得扑到明王面前,给他磕八百个响头;又恨不得把天下的佛手雪莲全都采来,尽数堆在他的的脚下!

但短短一瞬间,这欢喜之情便急速退去,满腔愤懑如潮水般汹涌澎湃。

殷月城心中悲愤莫名,难以言宣,双手叉腰,怒道:“哼,你终于知道自己错啦!我……我……从小到大,人人都跟我说你是天神转世,我信以为真,一心一意崇信着你,哪知你……你……”

殷佩山连忙捂住殷月城的嘴,惊道:“小儿休得胡言!”

殷月城拼命挣扎,明王则挥了挥手,说道:“你叫他接着说,哪知我怎么了?”

殷佩山不得不松手,死死盯着殷月城,心脏砰砰乱跳,不知他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殷月城自顾自走到旁边,免得父亲又来捂他的嘴,接着说道:“哪知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你只有武功比常人高出那么一点儿,气派比常人大了那么一点儿,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好心给你采雪莲,你却随随便便践踏我一番真心,我……我看到你就气不打一处来!”

殷佩山给这孽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颤声说道:“小、小”想骂“小畜生”,但在明王面前,终究不敢吐露如此粗鄙之语,一口气噎在喉头,说道:“你……你口无遮拦,没规没矩,再这么野下去,迟早有一天真的铸下大错。明王教训你,那是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你还不服气吗?”

明王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初始还在压抑笑声,后来索性开怀大笑,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显得十分快活。

殷氏夫妇今日初见明王,见他言语虽然不多,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凛然威势,心中都是栗栗危惧。此时听他畅快欢悦的笑声,倒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样子,不禁满腹疑窦。

殷佩山惊疑不定:“难道明王给月儿气坏了,这才怒极反笑?我是劝他的好,还是不劝的好?总不能陪着他一起笑罢?”

殷夫人却想:“明王虽是万人至尊,毕竟还是个少年人,他做神仙做得腻了,偶然有个小孩儿对他忤逆不敬,倒是新鲜得很。”

殷月城原本气势汹汹要对明王兴师问罪,但见明王笑得轻松自在,原来自己天大的委屈苦楚,在明王看来只是个小笑话罢了,眼眶一红,泪珠儿滚滚而落,说道:“你……你不肯认错就罢了,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明王笑道:“你要去哪儿?我可没让你走啊。”

殷月城说道:“脚长在我身上,我要去哪儿就去哪儿,用不着你来管我。”看了父母一眼,续道:“反正我是不会回家了,我要逃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你们谁都找不到我。”

明王说道:“你私逃回家犯了死罪,但我念你身受冤屈,情有可谅,这回就饶了你一条小命。下回你再敢逃跑,我不会再放过你的。”

殷月城说道:“有一就有二,你这次饶了我,下次肯定还会饶我,我可不怕你。”

明王笑了笑,朝他招一招手,说道:“殷月城,你过来。”

殷月城往后退了一步,神色警惕,说道:“你要打人吗?我又不是傻子,我才不过来呢。”

明王说道:“你一个小孩子,我跟你有什么好打的?我叫你到我身边坐下。”

殷夫人欣喜极了,心道:“明王自知错怪了月儿,心中有愧,以后定会好好补偿,月儿这下是因祸得福了。”伸手推了殷月城一把,催促道:“快去啊。”

殷月城喊了一声:“啊呦!”一个踉跄,跌入层层红纱之中。

明王袍袖一拂,将他身子托起。

殷月城站定脚步,抬头见明王含笑看着自己,自知武功实在比不过他,便默不作声坐在他身旁,赌气转过脑袋,不肯看他一眼。鼻中闻到了他红袍上的熏香味道,好像雪山上的松树,凝厚而又冷冽。

明王朗声说道:“传旺杰、松赞过来。”

在外间伺候的喇嘛应了一声,立即通传,片刻间旺杰、松赞前来觐见。

他二人已经听说殷氏夫妻携子参拜明王的消息,料想殷家人定会禀告佛手雪莲的真相,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进屋子,又见殷月城坐在明王身边,更是魂飞魄散,双双伏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再也说不出一句狡辩的话。

明王看着他二人,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淡然说道:“天光寺的规矩,你们都是知道的,这就自己动手割了舌头罢。”

殷月城吃了一惊,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松赞、旺杰两个大坏蛋受拔舌之刑!

他心里又是兴奋,又是隐隐约约的害怕,瞪大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旺杰和松赞。

旺杰面无人色,涕泪横流,丝毫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哭着说道:“是……是!”伸手去拔腰间短刀,五指却不断发抖,刀身与刀鞘相撞,发出咯咯响声。

好不容易拔刀出鞘,他颤颤巍巍伸出了舌头,举刀比划了几下,两眼往下紧紧盯着舌尖,说什么也无法自行割了舌头。

殷月城见旺杰都变成对眼了,模样又滑稽又可怜,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旺杰犹豫半响,终究下不去这个手,抛下短刀,缩回舌头,哇的大哭出来,膝行几步,以头抢地,砰砰砰磕了无数响头,飞速说道:“明王大人,弟子大大的错了,实在不该贪图那小小功劳,平白捏造谎言去诬陷殷师弟……弟子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殷师弟了,求你老人家念在我往日尽心侍奉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回罢!”

松赞平素能说会道,这时却面色惨白,嘴唇发抖,跟着旺杰一起磕头谢罪。

殷月城坐在明王身边,看着松赞和旺杰跪拜行礼的卑顺模样,倒好像二人在给他殷月城磕头似的,乐不可支,心道:“做明王可真威风得紧啊!”

殷夫人则看得心有不忍,暗想:“听月儿说,旺杰和松赞在天光寺中飞扬跋扈,常常随意打骂师弟,但说到底,他俩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罢了。纵有千错万错,那也是大人没教好他们。”偷偷看向明王,又想:“其实明王也是个孩子。”

不过这些话,她只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更何况明王惩罚旺杰松赞,那是依法行事,肃清门风,又有谁敢说三道四?

明王冷眼看着二人磕头求饶,缓缓起身,掀开纱帘,走了出来。

旺杰抬头仰视明王,泪眼中满是求恳恐惧之色,说道:“明王大人,求你了……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