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她……其实她一直都在黑木树下。”

殷月城惊道:“怎会?”

裴松声说道:“我苦苦寻她而不得,体力渐渐不支,便回到绿洲汲取黑木神力。她不喜欢黑木树,从不肯靠近半步,哪知我走到黑木树下,突然发现树根之中有一堆灰烬。只因黑木树根虬结盘错,天然形成了一个凹陷的小树洞,这堆灰烬才没有给风吹散了。

“我见那灰烬颜色不对,分明是人的骨灰,大吃一惊,心里连叫不好,连忙伸手去捞,结果……结果从灰烬中捞出了一根烧得变形的金钗,正是我夫人素日所戴的簪子……”

他说到这里,闭上眼睛停顿很久,才继续说下去:

“原来夫人吊在黑木树上自焚而死了,那根金钗和她的骨灰则落到树根之中保存下来,而黑木树质地奇特,不受火焚,因此没有留下一点烧焦的痕迹。

“我呆坐在树下,怔怔看着她的骨灰,心里知道她、她都是给我逼的……倘若她留下全尸,我总有办法把她复活,所以她不得不强忍烈火焚身之苦,好好一个人活生生烧成了一把灰、一团烟、一阵风……什么都不剩下了……”

众人听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殷月城更是心乱如麻。

他满心只想复活明王,但若明王像裴夫人这般“不识好歹”,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说道:“裴老头儿,你老婆未免也太……太那个倔强了……”

裴松声说道:“我当时也好困惑,实在想不通我夫人到底为何如此。我在黑木树下久坐不起,日升月落,星移斗转,我看着她的骨灰一点点为黄沙侵蚀,终于一粒都没有了。

“忽然之间,我大彻大悟,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我下定决心必须毁了黑木树,再也不能让这妖树祸胎流毒人间!”

殷月城一呆,说道:“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你怎么突然就大彻大悟了?”

鄢雨空追问道:“敢问前辈如何彻悟?可否指点我等后生小子?”

裴松声冷笑说道:“倘若觉醒彻悟这么容易,人人都成佛成仙了,世上哪儿还有这么多痴男怨女?你们不是我,怎能明白我的心?就算我明明白白跟你们说了,你们还会反过来说我疯了。

“总而言之,我醒悟之后,便苦心筹谋如何毁灭黑木树。可黑木树是天地间的一个异数,刀枪不入,不腐不坏,我怎么能够将它毁了?

“我苦思冥想,穷尽智力,终于试出了一个法子。我将自身内力注入树身,黑木树自然而然反弹黑木神力。我再将黑木神力引入树干自身的脉络之中,一点点磨断它的经脉,这就是借力打力的道理了。

“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终于将黑木树分割成四块。这四块黑木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粗或细,形态各不相同。我便依据其自身纹理长势,将其打磨成兵器形状,这样一来又耗了几十年时间。”

慕流星说道:“这四件神兵就是朱雀刀、玄武剑、青龙戟和白虎枪了?”

裴松声说道:“不错。”

殷月城说道:“你把黑木树拆分成四块,无非就是要将它们散落到天涯海角,那它们是什么形状有何关系?你干嘛要费老大功夫把它们雕刻成兵器呢?”

裴松声说道:“世人常为外相所迷,我若是不加任何掩饰,别人看到四块光秃秃的树干,难保不会联想到黑木树上头去,因此我将其雕刻成兵器形状,这才不会过分引人注意。武林中多的是神兵利器,谁也不会贪图一件木头兵器。”

殷月城心想:“我第一次从小王爷手里抢来玄武剑的时候,确实以为那只是一块烂木头,差点就把玄武剑丢在深山老林里。”

裴松声说道:“黑木四兵器炼成之后,我又开始考虑藏匿地点。若是随手抛弃在什么崇山峻岭、深海孤岛之中,那自然最妥当不过。但我转念一想,世事难料,命运叵测,黑木树孤零零长在黄沙大漠中,还不是被我撞见了?难保以后不会有张松生、王松声步上我的后尘。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我于是打定主意,决心将黑木四兵器藏到红尘凡间之中,也方便监视动向。

“所以我离开大漠,云游四方,故意结交当世纯阳武学名门,尽心传授内功诀窍,再将四兵托付给他们保管。

“这四大名门与我武学路数相同,受了我的恩惠,自然全心全意为我保管黑木兵器。而我又隐瞒黑木神力的渊源,他们只当这黑木兵器是没用的破木头,也不会起贪图之心。”

殷月城心想:“明王说当年有个老乞丐跑到天光寺借住,表面疯疯癫癫,实则身怀绝技,跟梵音明王切磋武功,又留下了青龙戟,原来就是你这老货!”

裴松声说道:“黑木树虽然消失了,黑木神力的传说却断断续续流传下来,如吉珠公主和亲之类的阴谋诡计,每隔数年就会变着花样重来一次,幸好没有一个成事的。像今天这样三大家族齐聚一堂,嘿嘿,那还是数百年来的第一次。”

他见鄢雨空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又道:“你也不必问第四个名门是谁了。那个家族数百年前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一霸,家传武功不输给你们三家,可惜后代耽于享乐,武学衰微,又没有做皇帝的好命,不到三四代就家业散尽,树倒猢狲散了。于是我把白虎枪收回来自行保管,后来就转交给我养子魄儿了。”

众人心想:“白虎枪果然在裴冷魄手里,这么说来,他黑木四兵器已经得其三了!”

慕殷二人对视一眼,都知裴冷魄下一步肯定是要抢夺天光寺的青龙戟,明王已薨,谁能挡得住他的控尸毒术?

赵轩临听裴松声语带讥讽,面有惭色。

赵仁景则森然说道:“我大周开国太祖皇帝文武双全,帝释大乘心法实乃武林绝学,但赵氏君临天下之后,向来以江山社稷、万民福祉为己任,经国济世之学尚且都学不过来,武功实是末节。裴老将堂堂皇族与武林家族相提并论,未免不太恰当。”

裴松声呵呵笑道:“云聚云散,缘起缘灭,一切自有定数,帝释大乘心法这等绝学,既然注定后继无人,那也强求不来。你们自己都不可惜,轮得到我来长吁短叹吗?

“但话说回来,你们重文轻武,未尝不是好事。四大家族的武学各有独特之处,但纯阳武功练到极处,总有罡气暴乱的致命缺点。

“鄢家后人苦受其害,代代传人都短命暴毙,如今这孩子自废双腿坐了轮椅,其中的苦处更不必说了。

“天光寺则以玄阴功来调和玄阳功,聪明至极,也是危险至极。倘若遇上怀有异心的双修伴侣,等于把身家性命都赔了进去。

“大周皇族和那没落的第四个家族都不精修纯阳武学,反倒避免了罡气之祸。只是你们看不住黑木兵器,未免辜负了老夫的重托。”

殷月城忍不住说道:“你嘴上说得好听,把黑木四兵器分散送人的是你,现在要收回四兵器的又是你,话都让你说去了,我们说什么啊?我看你离了黑木神力,自己老得快要死了,又反悔了对不对?”

裴松声反问道:“你以为我要重新聚集四兵器?”

殷月城说道:“裴冷魄到处煽风点火、挑拨捣乱,白虎枪、玄武剑和朱雀刀都在他手里了,难道不是你吩咐他干的么?”

裴松声说道:“魄儿今日怎么跟我说话的,你们也都看到了,他怎会听我的吩咐?我为了分散四兵器耗费了多少心血,又怎会是我吩咐他干这天理不容的邪恶之事?他不听我的话,我自会管教他,你们尽可以放心。我今日跟你们说这么多,只是要告诉你们事情原委,叫你们心服口服。总而言之,黑木四兵器决不能重聚。”

殷月城转头冲慕流星使了个眼色,慕流星会意,点了点头。

殷月城微微一笑,又说道:“老头儿,你是打定主意要阻拦我们了?”

裴松声说道:“这座荒野庄园是我的私宅,诸位都是三大名门的后人,今日上门做客,我自当以礼相待。我跟你们立个赌约,只要你们打得过我,我就放你们离开山庄,并且亲自找魄儿抢回黑木三兵器,双手奉送给你们。”

殷月城喜道:“还有这何等好事?”

鄢雨空则追问道:“倘若我们打不过你老人家呢?”

裴松声笑了笑,朗声说道:“倘若你们打不过我,就留下项上人头罢!你们是要一拥而上还是单打独斗,都随你们的便,老夫一个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