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睿目光一深,脸上没有半点笑意,慢慢地点了点头。

容华惊讶地“啊”了一声,科举前拜恩师,将来考中了自然而然和恩师站在同一立场上,这样一来,没等入仕就在朝堂上就分了党派。

谁有这样的本事在皇上眼皮底下做这样的动作。

薛明睿道:“皇上夸赞几位大学士有学识,该多教些学生为国效力。”

也就是说今天的境况是因皇上这句话而起?

“依靠大学士为国选才,那是前朝的做法,文臣清高更能怜惜人才,不至于出现光靠科举取士,鱼龙混杂的情形,前朝也确实靠这个法子选了不少名臣。”

容华诧异地道:“侯爷的意思,是皇上授意仿效前朝拜恩师的做法?”

薛明睿端起茶来浅浅地抿了一口,“圣祖皇帝略微重武轻文,我朝向来缺少言官,朝廷里都是武将大权在握,勋贵之家的子弟从不靠科举入仕,非勋贵家子弟又难任重职,有人说皇上这是想改革吏治,开恩科也是要多选拔些青年俊才。”

有人说……也就是薛明睿不认同这种说法?

“虽然皇上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光靠几位大学士也不可能一下子到今天的局面,这后面是有谁推波助澜。”而且听三婶的意思,这次秋闱不光是取了俊才,还有些不才之人靠着“拜恩师”中了举。

薛明睿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的笑意,“能摸清皇上心思的人不多,这段时日庄亲王又因安亲王谋反案受了皇上冷遇。”

受了冷遇才急于在皇上面前表现,好进一步证明自己才是最适当的储君人选。不但能体会君心,更能将其发扬光大。

到底会怎么样呢?皇上到底会觉得庄亲王贴心,真的将皇位传给他,还是会……君心难测,谁又能永远猜得准。

“拜恩师的事侯爷之前也不知晓?”

每一次她都能和他想到一起去,薛明睿舒展开眉毛道:“只是听下面有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在意。”

薛明睿是一品侯,又在朝廷里身居要职,连薛明睿都不知晓的,可见做得十分隐秘。皇上还没有下明旨就有人将事妥善办好了,说好听了是能体会君意,说不好听就是窥探君心,一个将自己心思摸得这样透的人,放在身边让他时时刻刻地看着自己,是不是有点……毕竟皇上只有一个。

薛明睿道:“皇上龙体欠安,特别是八皇子没了之后,渐渐力不从心,疏于政事。”

容华眼睛一亮,难不成皇上有可能要立储?甚至于禅位?毕竟从继位就勤恳政事的君王,有没有可能会因病痛厌倦了政事?万一是皇上要考验几位王爷,那么这次庄亲王既收揽了朝中文官学士,又得了皇上的心思。

既然是这样,薛明睿是不是要做些准备,一着走错满盘皆输,这件事要仔细思量才能……

“别想了,”薛明睿伸手将容华头上的步摇重新扶正,“不要太费神,外面的事有我。”笑容温软,眼睛似黑玉般璀璨而坚定,伸手将容华搂在怀里。

温暖的怀抱让她有些眩然。

薛明睿手指轻拍着她的肩膀,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特别是最近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

薛明睿道:“祖母说要让工匠将我们的小院修一修,旁边起个厢房,你有什么想法就跟祖母说,等工匠来了一并做好。”

容华笑了,“我只是想将书房再做大一些。”

薛明睿笑道:“那就让工匠将两个书房并成一处,你能用我也能用。”

容华惊讶,“那怎么行,侯爷有许多公文在那里,我……”

薛明睿道:“平日里我的书房也是你整理,将两个书房并在一起倒方便了,平日里我看公文你也能在一旁看书。”

她就算偶尔在薛明睿书房里看书,也是坐在锦杌上,若是真将书房做大了倒真是方便了许多,只是,“会不会太麻烦了?”

薛明睿道:“三弟的新房还不是新修的,我们的院子没有大修,用着才觉得紧迫,你现在在南院暂住,正好有时间让工匠修院子,明日就让丫鬟将房里的东西都收拾收拾,要紧的东西搬来这边,等工匠来了就动工。修院子还是越早越好,否则过两日天冷下来,南院毕竟是凉了,还是搬回去住好一些。”说着顿了顿,“总是祖母的一片心,我们就顺着应了。”

除了老夫人,还有薛明睿的一片心,容华笑着点点头,“好。”

薛明睿拉起容华的手,低下头来,目光一闪,“还有你父亲的事。”

容华听得这话抬起头。

“前不久处决了一批犯人,有些官吏借着这个案子一并定了罪。”

朝廷惯用的手段,有些罪名不好论定的,就会随着其他案子一并处理了,做起来也简单,只要将犯官的名讳写在后面,大家心领神会,不会有人去查明。当时她也想,陶正安的案子因百官密档而起,却没有和赵信一起论罪,莫不是上面有别的安排?朝廷里几乎人人都知晓施勉用百官密档要挟陶正安,这才牵扯出这桩案子,陶正安该怎么处理,既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又不能就不了了之,只能等到风声过去一些,然后不声不响地解决。

可是那日她进宫里,皇太后和她说的话,明明是有要网开一面的意思。她这就拿不准皇太后是会出面请皇上从轻处理陶正安,还是不让陶氏子孙因陶正安所累,保住弘哥将来的前程。

容华思量间,薛明睿接着道:“朝廷有意肃清一批沉案,我让人打听,仍旧没有你父亲的消息。”

“有些事你也该知晓,有些人入了天牢,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定罪名。”

也就是说一直关在牢里,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堂,更不知晓什么时候能放出去。

“有些人会在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时放出来。有些就成了死案,不会有人问起来,也不会有人再关心。”说着薛明睿顿了顿,“你父亲获罪是要牵连族里的,若是就这样不定罪,陶氏一族就没有犯官子弟,不会影响子孙的前程,所以陶氏一族不会出面问起此案。”

为了家族,多少人都付出性命,陶正安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这样一来对陶氏一族是好事,对陶正安就不一定了。长年累月在阴暗的监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拖出去斩首,一日一日地耐下去,什么时候才会有出头之日,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想办法将你父亲放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只等新君登基。”

容华看向薛明睿,陶正安有今天也是罪有应得。

真等到新君登基,陶正安是要被大赦出狱还是成为死案,那还是以后的事。她没那么容易就原谅杀她的人,冷血、没有半点人性的人,不值得人可怜,“我父亲能亲手……”本来鼓起的勇气,却忽然烟消云散,她一直保守的秘密真的能讲给薛明睿?薛明睿听到之后又会做什么想法?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他会不会听着害怕?她和赵宣桓的那段又怎么启口?容华阖目微笑,“能亲手做下那么多事,我也不想包庇他。”

几乎能感觉到她在他怀里无声叹息,终究有许多事还是放不下,薛明睿不自觉地将容华又抱紧了些。

……

任夫人吃过晚饭,卸了钗钏又让瑶华来陪着说了会儿话,这才歇在贵妃榻上。

秦妈妈拿了些香露来给任夫人揉捏小腿,秦妈妈的手法娴熟,很快找到任夫人素来不舒坦的地方,用了力气按几下,任夫人立即觉得酸麻难耐,又说不出的舒坦。

任夫人半阖着眼睛和秦妈妈说着话,“你总算是回来了,这段时日我身边没人可用,许多事交给她们我又不放心。”

秦妈妈道:“奴婢家里偏这时候有了事,奴婢重孝在身,又怕冲了四小姐的喜,这才没敢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