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程一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可是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在想她那些话。
昨天,身上。
韩宁的喜欢。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她从没有说过?那天晚上,他还问,韩宁你为什么要追我?是因为同桌这层关系起的心思,还是因为谢老师起的心思?她不回答,只是傻笑,笑着缩在他怀里,难为情地嘟囔,管这么多干嘛。
谢程一心里该庆幸,却又生出一股惶然,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颊,最终却因为她尚未完全坦白的心思而只是接过衣服。
电梯等来,门徐徐展开,那么大的空间,竟然没有一个人,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去。
韩宁仰头,看着那透着人影的电梯天花板,心想这里承载过多少个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将他们蜷缩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无可避免地使其身体贴近。天知道,他们多想逃,多想对身边的人避而远之,但是不行,他们的教养告诫他们不可以做出捏鼻子的动作,所以只能偷偷屏住呼吸。
谢程一是不是在屏住呼吸?是不是在想,原来她也这样?
韩宁眼眶酸得要命,她说:“对不起。”
她做了错事。
不得不承认,那句没关系没那么容易说出口,有时候太过坦诚地承认错误也很可怕,那意味着她的错误板上钉钉,谢程一将外套担在一只胳膊上,藏住紧握成拳的左手。
可也得承认,他不想看到韩宁哭。
他尝试笑一下,找一点十来岁逗韩宁的感觉,也学习着韩宁惯有的自我开解,“实习期犯错是不是挺…正常的?”
“实习期,”她低低地嘲了一声,“好理由。”
事实上,安慰人也是一种天赋,一种才能,谢程一显然不具备,任何时期的他,都不具备。他认命了,干涩而无聊地说:“我送你回去。”
“怎么送?给我做代驾吗?”
他以为她心情好点了,傻乎乎地点头。
韩宁错开眼:“我没开车来。”
“那我叫车。”
“我已经叫到了,就在酒店门口。”
谢程一看她。
总得要为错误买单,韩宁吸了吸鼻子,她深呼吸一口,转而终于不再吝啬目光,她也认真地看着谢程一,犯了错,总得为错误买单,即使有实习期这个理由。
她故作勇敢,藏住懦弱,说,“实习期结束了,”她做着背叛的事,又怎么好意思继续待在他的身边?况且还有那么多令人难堪的自白,韩宁又装得轻快了,如先前对待王言洲一般,她心里清楚,谢程一肯定不会把场面闹得那么难看。
韩宁继续道,“我的实习期,提前结束了。”
似乎连时间都停滞了两秒,谢程一脸上出现了惑色。
不是,犯了错,该弥补,谢程一突然凑近一步,他想这么说。从第一声的拒绝里,他就觉得不对劲,即使对方道歉,他也没有任何心安,此时韩宁的逃避暴露无遗,谢程一顿悟了,心里的恐慌最终凝成一个失去的动词。关于今晚的一切,他确实是恨的,但他想象得到,韩宁这么好,肯定有一些斩不断的感情纠葛,毕竟他们才确认心意没有多久,他可以等的,可以等,两个月,明明还有那么多天,如果她需要空间……
“我是不是很恶心,”韩宁的目光从他的身上飞快扫过,今天的谢程一衣冠楚楚,西装不再廉价,一切都在向好,她反而成了污点,“我处心积虑好久了,以前都不敢,现在…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唉,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我要是好人,一开始也不可能……”
她想说会馆那次,但沉默了,怎么想来看去,她都是个不值得继续的烂人。
“谢程一,看清我吧,是我不够格。”
到达一楼了,门打开,她转身离去,谢程一这才回神,他慌忙地伸手想抓住她最初飘逸的裙摆,但此刻,飘逸的裙摆是沾了水的狼狈,不给他任何孤注一掷的机会。
他怔怔地在逐渐闭合的电梯门中看着韩宁决然逃走的背影。
从那有花圃的楼层离去时,他看了一眼独在池边的小王总,本来那般春风得意的人,此时形单影只,如路灯般伶仃。
但谁不是?
酒店大堂金碧辉煌,韩宁的窘态尽显,有礼貌的侍应生走上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她摇头拒绝。沿着来时路,但已不是来时心境,和王言洲结束后没有坦荡痛快,她怀着满腔的懊恨与谢程一错过。
孟子同齐宣王说,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韩宁对自己说,你总以为万事尽在掌握,事情没了结就向谢程一轻易许诺,所以后灾轰然而至。她是心猿空用千般计,水火无功难炼魔,诸般种种,只为最后验证了一句以若所为,求若所致,犹缘木求鱼,煎水作冰。
就像她最初和王言洲在一起时没有想过以后,触及到年少不可得之人,是不是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煎水作冰,喻不可能之事。
第0076章 谁配(1)两千三百珠加更
活动现场的灯带一闪一闪地亮着,喜人而又热闹地宣告着一切兴奋正在进行中,换好干衣服的王言洲如鱼进水般滑进人群,他手里换着不同颜色的鸡尾酒,红的,蓝的,带着奶油的,冒着火焰的,自己端的,别人递过来的,应接不暇地通通灌下去。
本来今天他还带了隐形眼镜,但是他眼睛本就敏感,猝不及防地进水后,一直红到现在,索性就把那副无框眼镜重新带回来,咋一看有些公事公办的冷肃,但衬衫不扣全,袖子几道挽,唇边带着点笑,任谁都觉得下半场禁欲打扮的小王总好像比上半场更绮丽秾艳。
小王总这般,大家都以为跟张氏联姻有关。
尚不知退婚的人以为小王总将这场晚会当成单身派对,挤眉弄眼:“想不想听点过来人的体己话?就算婚后也能玩,但最刺激的绝对是订婚前一晚!”
有自以为知情的人凑上前,呲牙咧嘴:“恭祝小王总回归单身,大好姑娘千千万万,没必要在张小姐一棵树上吊死。”
果然是万圣晚会,就算没有过分的打扮也能看出百般鬼态,王言洲明面端正的名声香飘万里,但各路男人始终嗤之以鼻,同类最清楚同类的劣根性,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何况是有能力偷腥的男人。黄汤下肚,平时高高在上的领路航标就在跟前,以为能勾肩搭背地探讨所谓人生的两三奥秘,结果换来小王总颤着声的一句滚。
是颤着的吗?跟他龇牙咧嘴的流氓小少爷酒喝多了,也许听错了。
本来还好好的小王总忽地变了脸色,旁人只能讪讪离开。
因为工作原因,王言洲总是要提前规划各种节日安排,大多时候都是作为东道主或者应邀出现在各种品牌聚会上,他不排斥,可能是因为童年太过寂静,他还挺乐意看一群孤魂野鬼聚在一起拼凑团圆,分享孤单。在国外,大大小小的节日都值得沸腾一场,他们中国人还有自己的农历节,也免不了呼朋引伴,在韩宁之前,他贫瘠单薄的灵魂曾用熏蒸袅袅的酒气烘焙过,短暂充盈过,早就练成了海量,他没有醉的可能,但有醉的理由。
那句滚是说给别人听的,也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单薄的字眼逐出体外,他本人好像被一根锋利的锥子戳了一个洞,又仿佛没有扎好口的气球被人撒了手,自以为肆意地刮过每一寸空间,声音尖如哨,在哄堂的欢呼声中,静静地,可怜地,耗尽了使它膨胀的气体,无人问津地垂在礼花彩带飘落的一角。
狂欢后的落寞在心理学上被称为“反快乐”,王言洲本有良药,可现在他退出人群,茫然地四顾,没有一个能与之对视,能使他迈出双腿向前的人。多年后的今天,置于欢呼声中,他再度尝到了离群索居的寂寥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