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有情况啊?”

韩宁没吭声。

“真是工作上认识的啊,我看你们俩不是才见过一两面的样子呢。”

韩宁还是没说话。

“别以为我没看到,”洛小甲怪笑,“刚才你眉开眼笑的,一开始还可劲装,问你要不要一道走,还可不情愿嫌我多事的样子,你那眼神,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想上人家又怕被拒绝,跟上学时候看那谁一样……”

做朋友这么多年,韩宁这点心思于洛小甲来说不算难懂,她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变化,朋友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些年韩宁立身处世越发游刃有余,就越发能够和她青涩羞怯的少女年华形成对比。

洛小甲本来无意地打趣,可笑着笑着,她就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了,其实韩宁连嘴角都保持着和先前一样的弧度,眼神却变得晦涩难解,洛小甲不由自主地重复一遍自己最后一句话,又思及前段时间,韩宁突然托自己打听的高中同学的事,心头登时咯噔一下,囫囵咂摸出些非比寻常的味道。

若有所感,洛小甲回头看了一眼和弟弟们碎碎闲聊的那位谢老师。

那人肤色算不上白,眉眼是出尘的干净,可周身萦绕着疲于生活的碌碌浊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这份干净淹没。

程一,谢程一……洛小甲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长期以来如大雾般覆在韩宁心头的名字。

信息搜集来时,洛小甲看过他的照片,近照没有,那时一张高中入学的证件照,青春期的男孩笑得阳光而舒展,模样和这位男士慢慢重合。

弟弟们叫他程哥,他又姓谢,还是个翻译。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雾可以随时间流逝而消散殆尽,却没有想到这并非一片雾,而是一根攀在韩宁心脏上的藤,日积月累地以思念作为养分,偷摸着长出些参天的形态来,枝条顺着血管缠上百骸,愈发沉重,树大根深。

韩宁知道吗?她知道谢老师是她的程一吗?

自己前不久捏着电话和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她探听的近况,她有对照吗?

洛小甲脑筋一绷,半试探着开口了,她感慨地骂道:“韩宁,这么多年了,你他妈的,还是这么没出息……”

看过人间芳菲,居然还能没出息地吊死在一棵树上。

洛小甲的句句全是实话,但韩宁这回才开一次尊口,她惜字如金吐了嗯,然后又郑重其事地说了句是。

要这人不是那个程一,洛小甲捕捉到她的承认还不得当场跳起来,可这人是程一,洛小甲就没了下文。

她不愿意让韩宁继续把心思浪费在这男的身上,她看了资料,这男的,不好。

足下是通向幸福彼岸的罗马大道,还是延伸到火海的钢索吊桥,韩宁浑然不觉,她目不斜视地走着。

洛小甲怪异别扭的哑口无言引得韩宁睨了她一眼,对上朋友欲言又止又故作坦然的眼神,韩宁有些意外发现,洛小甲也真正地认出了这位老同学了。

既然如此,韩宁上次没有追问的后续,她也得全盘托出了。

不是说谢程一毕业后出国工作吗,那怎么又回来了?谢镜怎么回事,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吗,如果是,怎么总是程一带,他们妈妈呢?还有,他有着正儿八经的体面工作为什么还四处兼职?程一说,钱还差一点,差什么钱,为什么会差钱?

第二个山头爬完,洛小甲恹恹地,对接下来的行程没兴趣了,她朝弟弟们挥了挥手,说想走可以,继续爬也行,去留自由,今天的外场到此结束。

韩宁洛小甲准备返程,临时小团即将散伙,谢镜熬不住了,主动牵住了韩宁的衣袖拉她到了边上,哪还有第一眼时的矜傲,期期艾艾地问。

“我还能继续做你的领航员吗?”

原来这小人一路跟着自己想得是这些,韩宁不禁失笑,蹲下身子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当然没问题。”接着,她故作烦恼地想了想,“领航员不仅要告诉驾驶员路况,还得指挥如何到达目的地,可是咱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谢镜没有想到这茬,一时间被问住了,茫然地看着韩宁。

上一次是送他们回家,这次无缘无故地,总不能又用送自己回家的理由,一直蹭假粉丝姐姐的车吧?显然谢镜还没有对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无师自通,哥哥被自己要求在数步之外的地方待着不许过来,他求助无门,只得听韩宁安排。

“不着急,你可以构思规划一下,”韩宁有随身带纸笔便条的习惯,她在纸上快速地写好自己的号码,塞进谢镜攥着的小手里,又提醒似的点了点他手腕上的可通话手表,“想好了之后可以打给我。”

构思规划…关于这类词汇,这个年纪的谢镜听到的更多的是想一想,他就这么看着与自己平视的韩宁,心想,假粉丝姐姐没有把他当作小孩子,没有着那些大人脸上那种‘你都不满十岁你什么都不懂’的漫不经心,也没有觉得他年纪尚小就由着他的纵容。除了学校里的女老师,谢镜周围的女性,年长者居多,几乎都是来自左邻右舍,她们疼谢镜,是给块糖,送碗菜的疼,她们不会关注谢镜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味地投掷着令人退怯排斥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怜悯,对小孩子的想法表面恍然大悟,给予称赞,实际抛掷脑后,并不在乎。可这回,谢镜能在韩宁的眼睛看到认真。

认真,是不是也代表着重视,多罕见啊,足以让这个期待着细腻关怀的孩子迅速地分泌出触碰的渴望。

谢镜如获至宝地捧着那个便签纸,用力点头。

“可是我只有六点半后才有时间,”韩宁继续循循善诱,“你六点半应该已经放学回家了吧?”

小学放学早,她清楚地知道谢镜应该会去上什么培训课或者晚托班。

果然,谢镜摇着头说,“没有,我还得在锦湖区艺术中心上课。”

“锦湖区艺术中心?那里好像离锦湖小学很近。”她故作疑惑。

谢镜飞快地承认了他就在锦湖小学读二年级,他已然忘了上次坐了假粉丝姐姐的车回去之后,哥哥教育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可是现在,假粉丝姐姐已经不算陌生人了,谢镜说,“我知道你小学是在实验学校上的,和哥哥是一个学校的。”

谢镜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耳朵一直听着大人的对白,他有些小小的气馁,久负盛名的实验学校和他住的方向是城市的一东一西,一头一尾,他无法和哥哥上同一所学校,他现在也没法和韩宁更贴近一点。

韩宁不否认,但是她跳过了这个话题,“那说好了,我等你联系我,然后我去艺术中心接你,记得征求你哥哥的同意,别让他担心。”

好。

承诺即成。

第0034章 一枕黄粱(1)

上学时,老师有一次讲了一枕黄粱这个成语背后的故事沈既济的《枕中记》,程一对这个传奇故事的设定感到稀奇,什么枕头居然能让人大梦数十年不醒。在他眼里,任何梦都有难以自洽的逻辑问题,他明面上接受了老师官方又通俗易懂的讲解,背地里始终保留了那么一点儿疑惑,结果生活这位老师言传身教,给他上了一课。

程一出生在一个说很标准又不标准的家庭里,标准的原因,和那个时代大多数家庭一样,他们家也是男主外女主内,他与母亲相处的时候更多,一开始,他对父亲的感觉更多是一个迢迢千里外,拎着大包小包的影子,是某天开门后来了个风尘仆仆的高个子宽肩膀男人,母亲说,快叫爸爸,然后他被高高地举起,兴奋地抱着。

逐渐长大后,这个影子在母亲期待的言语中和他所身处的实际体验中慢慢凝实,程一知道父亲是能力非凡的,父亲能让他们娘俩住进人人艳羡的大房子里,父亲带给他的罕见礼物能让幼儿园所有小朋友都眼巴巴地围在他身边,父亲能够轻而易举地用一只胳膊就把他举起来,甚至父亲即使不在身边也有解决所有问题的能力,一个电话就能把母亲的焦躁和他的不耐烦抚平,程一想,真厉害啊,他的爸爸,顶天立地,无所不能。

程一幼儿园小班的时候,班上有个孩子的情况跟他差不多,父亲常年在国外,母亲独自带他,但两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那个孩子寡言地像颗闷死在土里的种子,而程一在阳光雨露的灌溉下茁壮成苗,不难窥见日后有成的模样。

同父亲聚少离多的同时,程一的母亲热情,开朗,毫不吝啬地表达着爱意,填补着属于父亲的这份空白。她是一名电台主持人,主持着一档音乐节目,不管播放到任何曲种,她都温和风趣地笑着,声音圆润动听地流泻而出,和她的声音一样,母亲本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一道耐看的风景,小孩子的虚荣心与生俱来,即使优越的生活将程一这一特点压到谷底,但是在母亲如此与众不同地出现在校外那接孩子的人群之中,还是会让程一迸发出由衷的自豪。

然后她牵着自己的手,去上任何一个在那个年代都不算寻常的兴趣班,才艺课,在程一表现优秀的时候真心实意的赞美,在程一失误犯错的时候轻声细语的鼓励。她是慈母,谁说慈母多败儿,这份鼓励式教育下,程一不负众望地成为了大多数家长常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