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治帝闻言,上头的?怒气微微冷却了些。叶京华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确实不似如此愚蠢之人。
半刻后,元治帝眸光一转,往夏内监背上踹了一脚,道:“还不快去!”
夏内监知道元治帝是转过弯儿来了,赶快一哧溜爬起来,踉跄着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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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叶府。
叶夫人满腹愁肠,一夜未眠,隔日天刚亮起就?和叶宴真的?夫人姜氏来到叶府上。此时两人坐在主屋中,听着书房中传来的?争执声,皆是屏气凝神,面?露忧愁。
今日天一亮,有人比她?们来得更早。
曹濂立在桌案之后,神情焦急道:“叶二,你定要信我。这件事我父亲确实不知情。是下面?有一个作死的?主事,他们想找人派去青州已久了,这次为了应付皇命,图便?宜就?从本榜进士中挑了个好拿捏的?,那些个蠢货眼瞎,偏生就?挑到了宝珠头上”
曹濂一顿解释,说得口干舌燥,却见叶京华坐在桌案后,面?如冷玉,一点儿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他急得满头大汗,心底暗骂那些个不长眼的?平日里尖酸躲懒,怎么偏生这时候勤快了起来?还偏生要跳到太岁头上动土
如今朝廷风云诡谲,曹家与?叶家本已呈水火之势,往前数几年两家之所以没撕破脸,其?中至少?五成靠的?是有叶京华在其?中周旋。如今吏部?的?人做出这种事,若是让叶京华与?他离了心、那才真是全完了!
曹濂一咬牙,绕到桌子那头,对?叶京华恳切道:“你若是不信,不若我去将那个主事提来,你亲自问?他?” 他顿了顿,又道:“你千万放心,这人我们曹家定然会严加处置。你若是不解气,等我爹上折子革了他的?官儿,我将提来与?你,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好?”
曹濂这一番话已算是把态度低到了尘埃里。按道理说来,那吏部?主事虽有怠政之嫌,但?到底是奉了皇命,若真细究起来这事儿虽是明晃晃地看人下菜碟,被点名之人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曹家老爷作为吏部?尚书要想处置他,碍着那道皇命,尚且要废些力气。更不用说要想办法革了他的?职位还要交与?叶家处置,这其?中的?弯绕与?堵人口舌很?是需要一番琐碎功夫。能说出这样一番保证,已能证明曹家在此事上恐怕是真不知情。
然而叶京华却极其?沉默,他亦是一夜未眠,甚至衣服都没换。此刻他眼下带着些青黑,玉面?修容失了平日里的?飘然俊逸,侧脸的?线条分外冷硬。
曹濂见劝不动,也失了耐心,恼怒道:“叶二,你是舌头被人割了不成?你到底要我干什么才肯消气?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他说这话,跪是自然不可能跪的?,只是为了激叶京华罢了。
谁知他话音一落,叶京华忽得一转头,露出一双冷眼来。
曹濂对?上他的?目光,登时便?愣住了。眼前这人是叶二?这人哪里还有平日里让满京城小?姐倾心的?模样?
叶京华盘桓着一股阴鸷之气,竟让曹濂心中一跳,说不出话来。
“你跪?” 半响之后,叶京华目中射出冷光,缓缓道:“我要让宝珠此刻便?站在我面?前,你若是能跪得来,便?去跪。”
此话一出,曹濂如何还说得出话来?那吏部?的?主事便?是杀一万个,也没有要元治帝收回成命的?道理。赵宝珠接了皇命,去了那地方,无论如何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这下把人给弄没了,确实是让曹濂把膝盖跪穿了也换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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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叶夫人注意着书房中的?动静,长叹一口气,向姜氏道:“若这两个也闹起来该如何是好?”
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将朝廷之事看得清楚。况且曹濂与?她?儿是长久的?朋友,吏部?在此事中如此触了霉头,是决议绕不过去的?,她?是真怕事情闹得更大。
姜氏赶紧在一旁柔声劝道:“夫人别忧心,哥儿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说去。二弟是顶明白的?人……此事想必只是一时伤了心,绝不会做于?大局无利之事。”
叶夫人听了这话,拍了拍姜氏的?手,摇了摇头:“他想做什么,你我哪能知道。” 这个’他’自然是指叶京华。姜氏闻言亦是静默,她?这位小?叔子的?心思,确不是常人可以琢磨。公公也许能知道一二……可这两父子如仇人一般,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老爷从不管二少?爷的?事?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片刻后,书房里静了下来。见没有摔杯子摔碗的?声响,叶夫人才微微放下心来。她?呼出一口气,忽而想起了什么,扭头向姜氏道:“方才濂儿进来,你可看见他额上的?伤了?”
虽曹濂来的?匆忙,可在府门口遇上叶夫人与?姜氏时仍是维持了礼数,向两人见礼。叶夫人眼力极好,一眼便?看见男子额头上有好大一块儿尚未愈合的?青紫痕迹,看着有些骇人,十分不寻常。
姜氏闻言,顿了顿,接着凑近了些,用手帕掩着嘴低声向叶夫人道:“是曹公子后院那个,半夜里闹起来,跑出去了。”
叶夫人闻言一惊。曹濂后院养着个极受宠的?小?厮一事几乎成了满京城公开的?秘密。叶夫人因着叶京华,也格外留意这件事,如今听闻那小?厮跑了,非常惊讶:
“这时日也久了,怎么此时闹起来?”
闻言,姜氏面?上的?神情变了变,接着声音更带了些小?心,轻声道:
“这事……说起来还与?我们家有些关系。据说那小?厮本有些志气,曹大人娶亲之时便?嚷着要走?,被强压着留下来。现听闻叶家有下人考中了进士,更不愿被困在后宅龃龉之中,又说要走?。他要走?,曹大人自不愿意,一来二去就?闹了起来。”
而后顿了顿,又道:“不仅仅是他,听说这几日曹少?夫人也回娘家去了。”
叶夫人心中猛地一跳,问?道:“这又是为何?”
姜氏叹了口气,道:“听闻那小?厮跑了,也不知钻到了什么地方去,一时找不见人。曹公子着急上火,在家里脸色不好看。他家夫人也是公侯小?姐出身,哪里肯受这个气?连夜便?搬回娘家去了,现在放出话来要与?曹公子和离呢。”
这话听在叶夫人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沉默良久,久到姜氏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劝道:
“看我说的?都是些什么,夫人别担心,这都是传言、说不准的?事情,夫人切莫为此烦心。”
半刻后,叶夫人才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手里转起一串青玉佛珠,缓缓地道了一声:
“都是冤孽。”
这些天发生的?事在她?脑海中一一闪现,事情实在太过凑巧,让叶京华遇见了他,而偏生又分离。
他们全都探查过,此事未受半分人力,细细想来,竟似冥冥中自有天意,是她?儿命中早有此定数。
良久之后,叶夫人抬起眼,眸中泪光一闪而过,朱唇间一声轻轻叹息。
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对?姜氏道:“我们走?吧。”
姜氏跟着站起来,闻言犹豫道:“这就?走??可小?叔那边儿”
叶夫人没有解释,转头向玥琴道:“你进去告诉你主子,他的?事,日后我便?不管了。”
玥琴闻言心中猛地一沉,以为是叶夫人被昨日摔碗气到了,要与?他们少?爷离心,惊慌地抬起头:“夫人”
然而她?一抬头,却见叶夫人面?含悲戚,眉眼间却分外柔和的?,向她?点了点头,便?旋身出门去了。
书房内的?两人尚且不知屋外的?状况,叶京华只说了那一句话,便?闭口不言。曹濂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不要等什么上书参议,直接将那不要脸的?主事拿了来让叶京华出气。可到底是朝堂之事,还牵扯到皇命,终不是他一个小?小?翰林院编修能够轻易左右
然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罪魁吏部?原主事此刻正跪在金銮殿上,承受皇帝的?滔天怒火。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皇帝。他一个六品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多年前他考中进士,也未曾入一甲,故而为官多年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哪知道这头一次面?圣就?是在金銮殿,离元治帝如此之近,甚至能看清他明黄靴面?儿上的?龙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