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的脸一下子冷下来。面上刚才和善的笑容仿若王仁的幻觉,瞬息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他盯着王仁,冷声道:“既你不是宫内之人,空口白牙地便说叶二公子妖言惑上是什么意思?”
赵宝珠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在本朝诽谤有?功名在身?之人可是重罪。若你不是夏内监之义子,那我可报官了。”
“你、你” 王仁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细看之下还带着些惶恐。其实他也知道平白污蔑有?功名之人乃是重罪,就是仗着叶家不好跟他计较才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几句过过嘴硬,谁知这?会儿竟然半路跳出?个程咬金。
赵宝珠说要?报官,他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谁不知道如?今叶家嫡子正在刑部混得风生水起?若是这?事传到这?位大哥耳朵里,他可还有?命在?
要?说这?王仁也实在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货色,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梗着脖子道:
“我没有?诽谤!我所言之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赵宝珠冷笑:“哪个大家?你看过叶京华的会试卷子?”
王仁一噎,会试的卷子都还未下发呢。他顿了顿,转而道:“没看过又如?何?自?他将?名帖送入学政司到春闱开考不过一月有?余,什么人能忽然就变成会元”
赵宝珠闻言心中一沉,心想这?人果然是在时时留意着叶京华的动向。他的脸色一时更加难看,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些人能如?此下作,有?这?个功夫不知道读书,就知道时时看着他人在做什么,想着如?何能将?他人拉下水!
赵宝珠面色冰寒,勾了勾嘴角:“啊,我明白了。原来王兄是以己度人。” 他说罢抬头往榜上一扫:“说起来,榜上确实未见王兄的名字。”
王仁的脸色登时一变。
赵宝珠倒是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王仁一遍,慢悠悠地道:“我见王兄也近不惑之年?了,还没考上进士,以己度人确实是不太能接受叶二公子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不过王兄尚且未中就如?此关心国事,想来于中进士也不远了。”
他一席话如?刀子似的往王仁心尖上钻,噗噗地冒出?血来。这?不就是嘲讽他年过三十连个进士都还没考上吗!王仁脸色青紫,刚想如往常一般反驳「莫欺少年穷」,但?看着赵宝珠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蛋,话直接噎在了喉咙里,差点没把他憋死?。
此时,四周的人群中也传出?了几声压抑过的嗤笑。王仁浑身?一颤,抬起头才发现在场不少人都面露嘲讽地看着他。毕竟就算叶京华的这?个会元再有?什么猫腻,也轮不到他这?个连进士都没考上的人来操心。你连人家的同榜进士都不是,来操什么心?人家排在一甲第二的常公子都什么都没说呢!
王仁在众人嘲弄的目光下异常羞愤,嘴张合几下什么都没说出?来,想让朋友帮自?己说几句话,一转头却见友人嫌他丢人,已经早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次唇枪舌战,赵宝珠大获全胜。
邓云拽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夸:“还是你们读书人有?办法,你看那瘪三脸都紫了!这?么多人都听见了,我看他之后还怎么做人”
方理?也觉得十分痛快:“我们都嘴笨,如?今终于来了个会拌嘴的,以往都不知受了这?些小人多少冤枉气!”
赵宝珠十分自豪地仰起了下巴,哼哼了两声,刚才身?上的尖刺都收去了,现在的姿态像一只跟硕鼠大战三百回合得胜归来的小野猫。
邓云分外喜爱地揉乱了他的头发,朗笑着一挥手,十分阔气地说:“今儿是宝珠的好日子,我请客,咱们去腾金阁搓一顿!”
腾金哥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吃一顿饭至少要?几十两银子。赵宝珠闻言吓了一跳,立即推拒道:“那怎么行,太破费了”
“唉!” 邓云立即竖起眉毛唬他:“你再跟我见外我可不高兴了。”
腾金阁消费虽高,对于他们这?些叶府上的仆人来说也不算是消费不起,他们几人都是陪着叶京华一起长?大的家生子,多年?的积累下来都是家资颇丰,论?起来比一些京城的小官都要?好上不少。
方勤也在一旁含笑道:“哪能让他一个人挣这?个脸,宝珠,今天我们三个请你。”
见状赵宝珠也不好再拒绝下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微笑中有?些腼腆,眼?睛亮晶晶的。他虽面上没说,但?心底非常感动。他没有?兄弟姐妹,娘又去得早,爹爹虽然很疼爱的,却需要?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务农上面……
他独自?上京,一路艰难险阻,多少苦他都自?己扛下来了,要?说没有?孤独的时刻定是骗人的。他只感激能在金榜题名之时还有?这?邓云等?人陪伴在周围,如?此真心地祝福于他。
若是少爷知道了,定也会为?我开心吧?
赵宝珠在心底想道。
·
这?一日,众人喝的酩酊大醉。
邓云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几人笑闹之间都喝了不少。赵宝珠这?是第一次喝酒,半坛女儿红下去就醉的差不多了,他皮嫩,一喝酒全身?都是红的,蜷缩着靠在椅子上的样子宛若熟虾。邓云指着他好一通嘲笑,实则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酒量是好,却架不住一直喝个不停,很快也满脸通红醉得不省人事。
他醉得趴在桌子上,还不忘伸出?一条手臂,状似在拍赵宝珠的肩膀:
“宝珠……嗝……你以后做了大官、不要?忘记我们……”
他不知道赵宝珠已早不在他身?边,此时正醉得蜷在栏杆边向下看着酒楼中间的舞台。腾金阁格调与其他酒楼不同,特意请了西域来的舞女跳舞助兴。西域的女子体格比汉人女子高大,五官深邃,穿的尤其少,皮肤在酒楼的烛光下呈现出?蜂蜜半的色泽。
赵宝珠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看得目不转睛,脸说不清楚是酒红还是羞红。
方家两兄弟要?清醒一下,见赵宝珠双手扒在栏杆上,直往下瞅的模样,互相对视了一眼?。
“……是不是不该带他来这?儿。” 方理?道。
方勤沉默了一会儿:“总之别让少爷知道。”
若是让叶京华知道他们带赵宝珠来这?种地方,一身?皮还要?不要?了?
对于自?己这?个从小就谨小慎微的哥哥能说出?这?种话,方理?有?些惊讶。不过今天大家都高兴,一时没想到,倒也无伤大雅。他默了默,声音更低了些
“也不知少爷是怎么了,连个口信也没有?。”
数日前他们就得了信,知道叶京华被从宫中放了出?来,只是带着一大堆御赐的物什,直接便回本家去了。按理?来说这?也没什么不妥,宫中的赏赐除非是直接送到他们府里来,按规矩都是要?先送去夫人老爷那里的。只是在进入本家之后叶京华竟然迟迟没有?回府,倒是叶夫人遣了身?边的大丫鬟来,叫他们好好照顾赵宝珠。
方勤也沉默下来,许久之后道:“许是少爷正忙着准备殿试。”
方理?闻言,点了点头。这?个倒是有?可能……可他隐隐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方勤见赵宝珠还挂在栏杆上一个劲儿地往下看,实在是觉得不妥,上前将?他搀起来:“宝珠,别看了。”
赵宝珠随着他的动作抬起通红的脸,猫儿眼?里水光潋滟,一看到方勤便对他打了个小小的酒隔,指着下面的舞女道:
“勤哥哥……我看她、她们的裙子快掉下来了……女、女子不能衣不蔽体……”
赵宝珠看着几个胡姬的腰扭得那般厉害,胯上的裙子总是要?掉不掉的,真是悬心极了。
方勤闻言先是一愣,接着轻笑出?声,摸了摸赵宝珠的额角:“小醉猫。”
还是个孩子呢,看女人跳舞都不知该往哪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