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御案外,站在赵宝珠面前:“这么说?来,此事都因王致远一人而起?”

“是。” 赵宝珠点头,自怀中拿出?从京兆尹府要来的?口?供:“此乃两个刺客的?供状,请陛下过目。”

元治帝接过来,越看眼眸越亮,点了点头,问道:“人证物证可是俱在?”

赵宝珠道:“是,据说?待人行刺所用之弓弩,乃王致远之物,尚不知从何处而来”

闻言,元治帝登时?嗤笑出?声:“哼。能从哪来?还?不是他那个老?子给他的?。”

说?罢,他转过身,一把将手上的?供状扔在了御案上:“这王靖也是老?糊涂了,自己嫡出?的?儿子纵成这个样子,朕此次非得治他个管教不严之罪!”

闻言,站在旁边侍候的?夏内监眉梢微微一动。

这管教不严的?罪名,可比共谋之罪要轻多了。昨日王靖被召见,也是在御书房问的?话,夏内监亲眼看着王靖这个平日里严正威仪的?兵部尚书在元治帝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体面全无,恨不得拿八辈子祖宗发?毒誓证明对儿子行刺之事毫不知情。

其实元治帝也看得出?来,因为王尚书从头至尾都以为儿子是真的?想?要刺杀叶家的?二公子叶京华,都说?出?什么愿意辞官举家搬离京城的?话了,显然王致远行刺赵宝珠,并没有跟这位老?爹通过气。

想?必这位王公子,丝毫没有觉得行刺一个五品小官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元治帝面有冷意,所谓富不过三代,本朝开国功臣之子嗣到他这儿,正好四代。人才青黄不接不说?,其中飞扬跋扈、不学无术者简直能占大半数。元治帝不满于这些靠荫封入官者已久,这些人,白吃公家的?饭不说?,竟胆敢当街刺杀在朝官吏,真是在撩拨元治帝本就绷紧的?神经。

“这个王致远,朕必得好好发?落。” 元治帝沉声道,遂回过头看向赵宝珠:“此事赵员外郎不必忧虑,朕知道,你是按着国法行事,做得很?好。我朝绝没有因错被罢免官职,还?要报复刺杀上官的?道理!你往后只管秉公办理,朕自会?替你撑腰。”

赵宝珠俯首道:“陛下圣明!“

元治帝说?完,转过头,微微眯了眯眼,道:“只是,恐怕刑部那边还?有误会?。”

赵宝珠听了,立即道:“陛下放心,微臣定会?去与?刑部说?明,今日微臣带着这供状,本就是想?去刑部衙门?将事情说?明白的?。”

听他这么说?,元治帝登时?大喜,俯身伸手去扶赵宝珠:“赵卿!” 元治帝笑着将赵宝珠提溜起来,虎目微亮,欣赏地将人上下看了两遍,道:

“朕没看错,你果?然是个明事理的?。那王致远险些伤了你的?性命,你还?能心系法理,朕甚为欣慰。”

平心而论,赵宝珠若是恼恨,就这么由着叶京华替他将王家料理了也不奇怪。毕竟那王致远实在可恨,这又是关乎性命的?大事。而在这种情况下赵宝珠还?能坚守本心,将事实说?出?来,就更?让元治帝觉得可贵。

一边儿是真凶王致远霸道跋扈,徇私枉法,另一边儿苦主赵宝珠清明正直,心胸开阔,孰高孰低一看便知。

赵宝珠不敢受皇帝如此夸赞,垂首道:“陛下谬赞了,微臣不过是想?将误会?解开罢了。此事重大,定要将真相说?明,也好让天下官吏知道,升迁任免乃国事,绝不得以满足一己之私便肆意妄为。” 他顿了顿,抬眸坚定道:“不怕陛下觉得臣轻狂,王致远之流,就是再来两个、三个,臣也不怕,若臣那日死?了,不过是以身殉法,没什么可怕的?。”

此话一出?,连旁边伺候的?夏内监都呼吸一滞。生?人最忌讳将什么死?呀活呀的?放在嘴上,这位小赵大人刚遇了刺,就敢把这话挂在嘴上,真真是少年血勇。

然而元治帝却能看出?来,赵宝珠是真心说?这话的?。

“好!” 他虎目之中眸光闪烁,用力拍了拍赵宝珠的?肩背:“大丈夫自当有此心胸!”

遂转头朝夏内监道:“传我的?话,赵卿此次受了大惊吓,赐黄金百两以作抚恤。” 说?罢他回过头,手还?握了握赵宝珠的?肩膀:“朕瞧着你都没怎么长似得,个头都快被小五赶上了似得,将这些钱拿回去好好补一补。”

赵宝珠一听皇帝赐了黄金,本来慌张地想?要拒绝,却被后一句堵得凝噎。他……他有这么矮吗?五皇子是长高了些,但也不至于就比他高了吧!

“好了,难为你这么早进宫一趟。” 元治帝转过头,道:“夏长春,你去送赵卿”

赵宝珠立即回过神,见元治帝要打发?他走了,赶忙俯首道:“陛下,臣还?有一事望奏。”

“嗯?” 闻言,元治帝话头一顿,转过脸来。他现在看赵宝珠很?顺眼,和颜悦色地道:“还?有什么事,你说?吧。”

赵宝珠便又在元治帝惊讶的?目光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臣于吏部任考功司员外郎数月,前有铨选之乱,后有遇刺一事,对当前在朝官吏之弊病深有感触,为解吏治之困,臣日夜苦思,有一计望献与?陛下。”

“哦?” 元治帝闻言,倒是来了点兴趣:“你说?说?看。”

赵宝珠垂头敛眸,沉声道:“如今海内太平,朝野世家盘踞,居功自傲,又彼此牵连襄助,互成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从铨选之事便可看出?,臣将一批不合吏法的?官员黜落升班,第二日便有世家权贵上门?,叫臣给个说?法。”

赵宝珠顿了顿,接着道

“此番天长日久,必定生?乱,一次两次臣尚且能够应付,可靠臣一人之力,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随着少年娓娓道来,元治帝原本轻松的?神情逐渐收敛,变得严肃起来。

赵宝珠所说?之事他当然有所预料。本朝绵延至今,已经太平了太久,勋贵世族盘踞朝野也太久了,其根系之深,力量之巨,连皇帝动起来都需松一松筋骨。元治帝主要看中的?是赵宝珠锐意革新?,刚正不阿的?个性,还?有他背后叶家强大的?助力,想?要他成为一把利刃,割去文官队伍中的?脓包。

然而他亦明白一人之力到底有限,赵宝珠进京不过数月便遭遇了刺杀,这还?是在有叶家在旁震慑的?情况下。可以说?若是换一个人,或是有一天赵宝珠调离了吏部,官场中好不容易得来的?清明几乎是注定不可延续的?。

元治帝面上的?笑容消失,略略皱起眉,审视的?目光落在赵宝珠身上。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知晓了此弊,赵宝珠会?如何。是要他严刑厉法,惩处勋贵世族,还?是打了退堂鼓,要今后都给世家格外开恩?

“继续说?。” 皇帝紧盯赵宝珠,沉声命道。

赵宝珠顿了顿,将头又俯得低了些:“微臣以为,勋贵世族虽然骄横,但其权势浸淫官场已深,若妄强加惩处,恐有生?乱。”

赵宝珠想?的?很?明白,连皇帝都要给世家大族些颜面,他一个小小五品官,若是真与?满朝勋贵硬碰硬,必然会?遭到极大的?阻力。

“与?其搅得朝野不宁,不如在行事之时?便尽善尽美,让这些权贵没有理由生?乱。” 赵宝珠道。

“哦?” 元治帝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道:“此话怎讲?”

赵宝珠道:“臣以为,要堵住世家之口?,一是要拿出?铁证,让天下人皆吏部于知升迁任之决策合乎理法。二是于人情上,既本朝权贵爱拿身份尊贵与?否说?事,不妨就让世家子弟亦参与?其中,让他们无法以势压人。”

赵宝珠说?到这儿,俯下身行了大礼,将额头靠在了御书房微凉的?石砖上:

“臣请于国子监之监生?中择其优者,录入吏部为’吏事生?’,专事于整理天下官吏名册,总编各级官吏每年述职公文,审阅各季各月升,贬,迁,改各班候选官吏所投供状,于不合吏律理法之处一一记载,再呈于上官审阅。”

听到这里,夏内监等人尚且迷惑,而元治帝却是一怔,而后眼眸一亮,上前了半步,目光灼灼地看向赵宝珠。

“此番或一年,或两年,便可择取’吏事生?’中表现优良者录用为官,可不受最低五品之限,无需再经吏部考核便可直接出?仕为官。”

第129章 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