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忙答道:“回禀大人,下官乃考公司管事,这些都?是我司小吏,大人随意吩咐便是。”
赵宝珠了然,看来这些就是他的下属了。他第?一次拥有如此?多可以差使?的人,一时很不习惯。这个名为江彦的主事看着三十岁上下,长了张圆脸、眼睛不大,笑起来眼睛眉毛都?眯作一团,看起来十分机灵。
这么个肉眼可见年龄长于?自己的人竟是他的下属,赵宝珠颇有些不适应,抿了抿唇,问道:“若我没记错,考功司应有三名主事,另外二人呢?”
江彦闻言,笑着答道:“大人说得对,我司还有王主事与陈主事,王主事今日家中?老母生病,跟衙门告了假。陈主事嘛”
他话说到这儿,仿若意有所指地?一停,顿了顿才陪着笑道:“陈主事,正在忙公务。”说罢,他便抬眼去打量赵宝珠的表情,
谁知赵宝珠脸上并未露出他所预料的神色,而?是微微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地?说:“这样很好,往后你们都?不必迎我,公事要紧。“
江彦登时一噎,没想到赵宝珠会这么说。
可很快他便调整了表情,点头?哈腰道:“是、是。” 而?后又忽然一拍额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哎呀!看我这猪脑子!”
说罢他转过身一溜烟跑到挂腰牌的架子前,自正数第?四?行取下一只,再跑回来呈给赵宝珠:“大人,这是您的腰牌。”
赵宝珠低头看了眼,红漆头?的木牌,上面?刻着官位,
江彦满面?笑意,显然非常会奉承,弯下腰就要亲手给赵宝珠系上:“大人莫动,下官给大人戴上”
然而?他刚刚弯下腰,就忽然看见赵宝珠腰间已然挂了一枚玉佩,其品相?极佳,水头?十足,祥云纹与玉质碧纹齐平,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江彦的动作一顿,正好,赵宝珠从他手中接过木牌:“不必如此?,我自己戴就行。”
江彦隔了半晌才直起腰,神色很是复杂地?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的上官,那木牌也是吏部新制的,但戴在赵宝珠腰上,平白?就被他那玉佩衬出了几分粗糙来。
赵宝珠将腰牌戴上,看了眼不远处的架子,随口问了一句:“如今吏部可是多有开缺?”
开缺是官面?上的说法,指的是官位因着前任官员离世,辞官,或贬黜等种种理由而?空缺了出来。江彦一听这话就笑了,道:“大人这是哪的话,吏部怎会有开缺呢?您这一项,便是唯一一个啦!” 吏部掌天下官员任免升贬,这种衙门怎么会有开缺?
江彦一边儿回,一边儿想着这赵大人未免也太青涩了些,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他想着,便没注意到赵宝珠听到他的回答后微微眯了眯眼睛。
“行了,你们都?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赵宝珠朝一干小吏挥了挥手,而?后转过?头?道:“考功司可是往这边儿走?”
江彦赶忙走到他身前,指着左侧的廊道说:“是,是大人自这边儿走就是了。”
赵宝珠朝他点了点头?,便抬脚往那边儿走了。江彦落后他半步,抬起眼打量他这位年不及弱冠的新上峰。
这几日,’赵宝珠’这个名字可算是在京城传开了。人人都?想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得了皇帝的青眼,忽然腾云驾雾,升得这么快!
如今,朝中?大多官员都?只知道是这个赵宝珠找到了失踪数年的太子,这才让皇帝与太子两位本朝至尊贵的人物对她另眼相?看,私底下咬碎银牙羡慕嫉妒这赵姓小儿的好运气。
然而?眼力毒些的看出了其中?的不妥若是这赵姓小儿寻得了太子,那叶家的二公子又是怎么掺和进去的呢?那些有门路的下去一查,便发?现先前叶京华忽然去了青州任知府,这赵宝珠正是青州底下一个小县城的县令。
查到这一步的,便以为是两人在青州任上结了缘。然而?有些门路更广的探查地?更细些,便发?觉这个赵宝珠与叶京华乃是一榜进士,而?当初去夫子庙下场春闱,还有后来众吏部到吏部领名牒,都?曾有人眼见赵宝珠是自叶家的马车上下来的。有心之人打听到了这个消息,众多传言便流传了出来,有的说赵宝珠是叶家外四?路的穷亲戚,本是上京城打秋风的,结果由叶家一路提携,就考出来了。也有说他就是一个穷书生,但十分会攀附逢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得叶京华待他比待亲弟弟还好。
江彦作为在吏部混了数十年的老油条,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是曹府上一个姨娘老家的亲戚,当初也是托了曹尚书的关?系进来的,听闻有赵宝珠这个上官要开,赶忙托了人打听。然而?打听来打听去,却发?现市面?上说什么的都?有,倒是不能尽信任。
可今儿见了真佛,江彦看到那枚玉佩,就知道这位赵大人与那位宰相?家的公子必定交情不浅。
看来这位之后还是要小心供着才是。
江彦心下有了计较,这位赵大人和叶家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尚且不论,他先是皇帝太子的恩人,后与宰相?嫡子交情甚笃,若是过?了几年,皇帝和太子渐渐把这个恩人给淡忘了,那便再论,不过?这几年,光这两座靠山就够赵宝珠在吏部横着走了!
不过?,尊敬是尊敬,这位赵大人看着却着实是有些小家子气了。江彦暗自里?撇了撇嘴,想起方才赵宝珠有些局促的样子,显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他不禁心中?生出些轻蔑,心中?偏向了’叶家外四?路上门打秋风的亲戚’这个传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尚有更有能耐的人打听出赵宝珠与叶京华曾一同被召入宫中?、还被赏了对玉如意之事,更有心细之人发?觉皇帝赐下的宅院就在叶家二公子单分出的宅院隔壁。能够知道这些消息的人在朝中?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个个都?是人精,自其中?品出几分味道,便骇然不敢再查下去,反而?一个两个跟鹌鹑般只言片语都?不敢外传。
不过?这些事,江彦无从得知,现在在他心中?赵宝珠便是个身份尊贵的吉祥物。成日里?说几句吉祥话当尊佛似得供起来,想必便也无碍了。
赵宝珠丝毫不如京中?流传的这些逸闻,他走到上挂牌匾「考功司」的屋子前,简单环视了一些周遭。比起他的县衙当然精致许多,但大体上还算得上得体,没什么逾越礼制的地?方。看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前任员外郎还是非常谨慎的。
他收回目光,在案前坐下,抬眸看向江彦:“另外一名主事呢?叫他来见我。”
江彦闻言,心中?一喜,看来这位赵大人到底是不高兴的。刚才在哪装模作样的,还差点儿把他骗过?去了。
他兴高采烈地?应了,转身过?去,不久后便领了个清瘦的中?年人进来。
中?年人穿着与江彦相?同的石青色官服,面?庞消瘦,眉心始终有一道皱痕,眉眼间长久地?盘旋着股子忧愁的气象。
他走进门,只看了赵宝珠一眼,便深深俯下腰背:“下官见过?赵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有失远迎,请大人赎罪。”
他腰弯得很低,双手执在身前,姿态恭敬端正。
赵宝珠刚要开口叫他起来,就听到江彦凉凉道:“吏部上下都?知道赵大人今日来,怎么就你一个人不知道啊?”
闻言,赵宝珠有些诧异。而?俯身的那位中?年男子却像是没听到一样,顿了顿,就抬起了头?,对赵宝珠道:“下官名曰陈真,乃元治二十三年进士出身,在考功司任主事至今五年,若赵大人有什么需要的,还请吩咐下官。”
听他这一席话,旁边的江彦暗自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天天儿就把那破进士功名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在这个地?界管你是举人还是进士,上头?没人不是照样不行吗?看看,呆了五年还不就是个主事。
另一边,赵宝珠倒是没有多心,不过?他也算感觉出来了,这个陈真估计在本司是不太受待见的。他今日来,上下众人都?知道,就不告诉他。
赵宝珠的目光在江彦、陈真这两人身上转了两圈,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道:“我知道了。” 随即抬了抬手道:“今儿叫你们前来,是想叫你们将要紧的公文都?先拿上来。”
闻言,二人皆是一愣。
江彦率先瞪大了眼睛这、这赵大人不是想收拾姓陈的吗?怎么忽然说起公文来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赵宝珠皱了皱眉,抬起眼看他们:“怎么了?”
江彦率先回过?神,感觉堆起了一脸笑,道:“这、司里?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赵大人不是方才到任吗?不如先去拜会尚书大人”
赵宝珠一听,眉头?皱得更紧,直接打断了他:
“什么叫没有要紧的事儿?上任员外郎病逝一月有余,加上急病不能料理公事的时日前后至少也有两三个月,期间难不成一件耽搁的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