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赵宝珠连忙打断他道:“我知道这账一个人算不过来,你别着急,待我将手上的事办完就来帮你。”

程闻脩登时睁大了眼睛,两颊立即浮起?两朵红云:“怎、怎能如此,大人实在不必”

赵宝珠知道他平日里是?个脸皮最薄的,便?微笑着道:“你不必多说?,我定然得帮你的。” 随即勉励般地用力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旋身?出去了。

程闻脩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见赵宝珠朝门外走去,偏头?朝抱着剑倚在门边的善仪说?了句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嘴唇嚅喏两下,最终还是?尴尬地合上了。

他本想对赵宝珠说?让他好?好?保养身?子,不要老是?不喝药,却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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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赵宝珠与善仪顺着村路往后山上走去。

善仪走在赵宝珠身?侧,看着他略微苍白的脸色道:“大人还是得好好吃药才是?,要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赵宝珠偏头冲他笑了笑,脸色虽有些白,一双猫儿眼却还是?闪亮的,他道:“柳兄不必担心,我自小是?个皮实的,回头?好?好?睡一觉便什么都好了。”

善仪闻言也是?会心一笑,这几天连夜提审罪人,赵宝珠熬了几日,他便陪着熬了几日:“这话不错,我怕是?也快熬不住了。”

两人便?说?笑着顺着村道一路往山坡上走去。

青州顾名思义,因着雨水充足,各处绿意盎然。善仪与赵宝珠都是?自小在山上顽皮惯了的,爬起?山来轻车熟路,善仪走在前,用宝剑劈开枯草,两人一路爬到了山顶去。

谁知一路穿过山林,到了顶处,却蓦然见到一片摇曳的杏花林。

善仪满眼惊艳,叹道:“竟然还有这样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赵宝珠微微笑了笑,在他身?后道:“我早看好?了这地方,想到若是?什么时候有空,能在这里与友人品茶作?诗倒是?很?好?。”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叶府什么都好?,就是?京城里树木乏惫,不管府院中?再怎么做景致,到了冬天还是?四处光秃秃的。他在时便?想着家乡青山绿水,有那么多的好?景致,若是?也能让少爷见识一番便?是?很?好?。

可惜终究是?没有机会。

赵宝珠摇了摇头?,看向善仪道:“可惜这会儿没有茶,我也不会作?诗。”

善仪闻言笑开了:“大人又?说?笑了,您是?进士,怎会不能作?诗?不过” 说?罢他低下头?,竟然从怀中?掏出一只青玉酒盅来,朝赵宝珠展颜一笑:“茶没有,倒是?有酒。”

赵宝珠惊诧地张开了嘴,紧接着双眼一亮,赞道:“柳兄真乃妙人!”

两人在杏林之中?找了块略平整些的石头?坐下,吃着善仪自后厨中?偷出的柿饼下酒。赵宝珠接过善仪手中?的酒盅喝了一口,凉沁心脾的酒液顺着咽喉滑入,流到胃里却烧起?来。

赵宝珠皱了皱眉:“好?烈的酒。”

善仪见状要将酒盅拿回去:“我习惯了喝烈酒,老爷年轻,还是?别喝了。”

然而赵宝珠却不还给他,挑眉笑着瞥了他一眼:“虽是?烈,却是?爽快!”

善仪一愣,旋即笑开了:“大人亦是?妙人!”

两人说?笑着,远远自山顶俯视,见到城中?菜市口一条街上百姓正大摆筵席,如此远都能听到鞭炮声。赵宝珠叹了口气?,道:

“光是?抓住一个尤乾就高兴成这样,可见百姓苦尤氏之深。”

善仪挑了挑眉道:“大人莫要自谦,您这一串连环计可谓亘古少有,换个人读腐了书的来,怕是?连尤乾跟前那几个刁奴都过不去。”

赵宝珠闻言冷哼一声道:“正是?往日在此当?官之人都是?些软骨头?,才纵容这尤贼嚣张至此!真要硬碰硬,我不信那些人会拿尤氏一族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善仪听着,在心里道,便?是?这硬碰硬最为难得。换作?一般人,纵然不见血,一见那尤氏捧到跟前的金银膝盖也就软了,说?不能还凑上去讨好?呢。

善仪见多了那些世?代?官宦,领朝廷俸禄,受万民供养,却取笑于民。不说?什么心系天下,才高八斗,在贵族公子里边儿要找个不行那男盗女娼之事的干净人都难!

善仪道:“如今抄了尤家,就算那上头?的什么大爷二爷回来,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东山再起?,大人可暂且放心了。”

他是?见赵宝珠连日辛苦,便?说?出这话,谁知赵宝珠听了猛地转过头?来,高挑起?眉梢:“谁说?我还要让他们回来?”

善仪闻言一愣。遂见赵宝珠眼中?寒光闪烁,缓缓道:

“我既出手,就没有不斩草除根的道理!这一窝尤贼太过歹毒,若放任他们回来,作?孽只是?迟早的事,不若快刀斩乱麻。再说?本县百姓有人命在他们手上的可只一户两户?杀人者人恒杀之,若留他们活着,这世?上焉有王法?”

善仪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拧眉道:“听闻那尤二是?个心狠手毒的,他远去行商,身?边必有不少人马,想来是?不好?对付。”

赵宝珠闻言,缓缓舒了口气?,道:“此事我已知晓,就算是?虎毒也尚且不食子,再是?丧尽天良之人也有弱点。现今他全家都捏在我手上,还愁没有法子对付他?”

善仪闻言,眉眼微微一动,知道赵宝珠心里已有了计较,叹道:“大人之行思,真乃常人所不能及。”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大人一嗔一怒。皆系于百姓,令人钦佩,可大人也要顾忌自己的前途才是?。一两个贼人杀了便?杀了,可古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大人如此行事,不知青州上头?的那位知府大人怎么想。”

见善仪面露忧色,赵宝珠却是?笑了笑,道:“那知府是?个酒囊饭袋,贪赃污秽之徒,我自第一日便?知晓。世?上难有两全法,我既下了决心要整治尤家,便?必定与他势不两立,不过我也不怕他,他为牟利与尤家官商勾结,私自篡改税法,早已犯了重罪。我已将罪名悉数拟了出来,只待尤家历年的账目清点干净,立即便?上交巡抚!”

善仪闻言一怔,他确实没想到还有这一手,赵宝珠这是?直接跳过了州府一级,将尤氏之罪捅到了巡抚上边儿。巡抚有总管州县之权,还可以直谏中?央,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然善仪细细想了一圈,还是?觉得不妥:“这巡抚大人日理万机,若是?有什么错漏”

他这话说?的委婉,实就是?不信这些大官儿的为人。若没什么利益关系,又?无是?亲戚血缘,人家为何要为你一个小县令仗义执言?

然而赵宝珠却坚定道:“我虽不曾认识巡抚大人,可我相信当?今圣上之贤明,下边儿的人或有所不察,但巡抚大人乃二品大员,必不会是?那奸诈小人。”

他顿了顿,看向若有所思善仪,笑了笑道:“不怕柳兄笑话,我一无出身?,二无家财,三而少有才学,我这样的人尚且能入三甲,便?证明圣上有公平公正,识人任用之能。若当?今圣上是?个心中?无民的昏君,那我这样的人千百年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他这话中?虽有因对皇族的崇拜而夸大的成分,可也是?赵宝珠的的肺腑之言。

善仪闻言沉默良久,遂站起?身?来,朝赵宝珠拱手作?揖道:“大人心性之通透,为人之忠勇,品格之高洁,实在令小人心悦诚服,令我等凡夫俗子汗颜。”

赵宝珠自己方才说?的振振有词,然而听闻善仪被夸奖,又?害羞起?来,红着脸起?身?去扶善仪:“柳兄真是?折煞我了,快快请起?。”

善仪站起?身?来,与赵宝珠同坐,主动为他斟出一杯酒来:“我敬大人一杯。”

赵宝珠爽利地将酒接过来喝了,双颊立即腾起?两朵红晕,脑子发晕起?来,顿时龇牙咧嘴起?来:“好?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