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隆嗔怪地?看他一眼:“我去?叫翠娘姐姐煮一盅银耳羹。”

说罢他便走出去?了,谁知他刚去?后厨吩咐了翠娘,一转头?就见赵宝珠又在?堂上?了。此时正调停一起家庭纠纷,苦口婆心地?劝着一名穿粗布衣裳的老?妇人:

“哎呀,这又有什么,大丈夫自当游历四方,他要去?跑镖局,您让他去?不就是了?”

阿隆端着要给他润嗓子?的茶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听出来是一对母子?闹矛盾。儿子?想出去?跑镖局,老?母亲不愿放他走,闹着闹着就闹到官府上?来了。

只见那儿子?人高马大,整张脸涨的通红,紧握着双拳站在?旁边,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老?母亲是个枯瘦的妇人,神?情却是一样?的倔强,娘俩谁也不服谁,一东一西站在?两边儿,眼神?都不碰一下。

赵宝珠在?中间打着转儿地?劝,出了一脑门?的汗,见两人谁都不愿意服软,急得直给那老?妇人作揖:

“大娘,你看这样?成不成,我给你当儿子?!”

赵宝珠弯腰一下下给老?妇人鞠躬:“我给您当儿子?!我伺候您!”

老?母亲见他这般,终是板不住脸,自干瘦的面上?露出微笑来。

阿隆见赵宝珠又是苦劝又是说软话,使出十八般武艺,终才劝得两母子?重归于好。阿隆在?一边看着赵宝珠将两人一路送到衙门?外,心头?骤然冒出一股热气。他没读过书,不会说漂亮话,只是觉得无涯县再也不会得比赵宝珠更好的官儿了。

到了黄昏,阿隆说什么都不再放人进来,’砰’地?一声将大门?关上?,赵宝珠这才得歇。

结果吃了饭睡下,第二天起来就发了热。早晨阿隆叫他起床见没人应,一推门?进去?就见赵宝珠烧得两颊通红。伸手一摸,额头?都能烫鸡蛋了!

阿隆顿时成了慌脚鸡,在?衙门?里大喊老?爷不好了。最后还是来做早饭的翠娘稳住他,去?城里请了大夫。

赵宝珠醒来时,便见自己旁边儿站了一个长须大夫,正往他的嘴里灌苦药。

赵宝珠皱着眉头?撇开头?,眼神?茫然:“我……我怎么了?”

阿隆见他醒了,主?动结果药碗,皱着眉头?对赵宝珠道:“老?爷,你病了,发热呢。” 说罢舀了一勺药往赵宝珠嘴边凑:“老?爷,喝药吧。喝了药才能好呢。”

赵宝珠于是张嘴喝了,熬得浓浓的药汁流入嘴中,苦得惊人,还带着些许药渣。赵宝珠喝第一口就噎住了:“好苦!”

阿隆劝道:“良药苦口啊老?爷。”

赵宝珠抿了抿唇,被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是乡土药的熬法,将药材全?部?放进陶罐里,熬得浓浓的,里头?一点儿利口的甘草都不放。虽苦得叫人喝不下去?,但药到病除。

长痛不如短痛,赵宝珠皱着眉端起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全?喝了,将药碗一搁,向后噗通一声躺回?榻上?。

这药熬的极浓,赵宝珠躺在?床上?都觉得喉咙里在?一阵阵冒苦水。他头?也疼,嗓子?也疼,脸颊通红,靠在?床上?皱着眉哼哼唧唧。

阿隆看得心软,伏到赵宝珠榻前小声道:“老?爷受苦了。”

赵宝珠头?晕目眩,紧皱着眉,哼哼了两声以作回?应。阿隆看他难受,心疼极了,心里暗骂老?天爷不讲道理,怎么偏生让尽心竭力的好人病着了?

谁知下一瞬,大夫收了药箱正要走,赵宝珠忽然睁开眼睛道:“等等,大夫既然来了,也去?后厢房里帮那人看看。”

他口中所说指的是那日自翠娘家抬回?来的陌生美男子?。那人也不知是生了什么病,一直昏睡不醒。

阿隆一听,心疼的心思一下子?消了大半,瞪着赵宝珠道:“老?爷!您都这样?了还想着旁人呢?”

赵宝珠皱着眉道:“少废话,快带大夫去?。”

阿隆拗不过他,愤愤带着大夫往后院里去?了。他再心疼赵宝珠他就是小狗,真是劳碌命,一刻都不得歇的!

大夫走了,药材的苦涩味道却留在?了空气中。青州多阴雨,终年潮湿,赵宝珠捂在?被子?里依旧觉得湿冷的水汽在?顺着缝隙往他被窝里钻。他躺在?榻上?,问道后厨里柴火混着苦药的气味,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那碗药苦得他胃里发疼。

赵宝珠正烧得厉害,只觉得眼皮都烫得厉害,太阳穴一下下涨的发疼,怎样?躺都不舒服。

睡也睡不着,赵宝珠就干脆爬了起来,摸过床头?的信看起来。自他上?任以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为收拾这无涯县的烂摊子?,他都没机会好好读一读叶京华的信。

如今掐指一算,自他离开京城已有近三个月了,叶京华必已入了翰林院。

赵宝珠斜卧在?榻上?,一句一句读叶京华的信,这信应当是在?殿试之后即可就写?了,笔迹略微潦草,可见下笔之时叶京华心中并不平静。头?一句问他是否到任,后又问住的怎么样?,吃的怎么样?,是否有人服侍。

住的好,吃的也好,也有人服侍,少爷别?担心。

赵宝珠一边读一边在?心底回?道。想着等他好些了,抽出些空定要回?复少爷信件才是。

光是问他吃住细节的内容便问了两张纸,翻到第三张,叶京华才问他为?*? 何不告而别?,又问他为何不多拿些银子?,如今银钱还够不够用。赵宝珠看着那几行字,几乎都能想到叶京华站在?桌前皱着眉的模样?,少爷是好人,虽是事出有因?,但他这样?一言不发地?来了如此远的地?方,定是让他担心了。

赵宝珠读着信,闻着叶家墨水的味道,竟十分安心,仿若他此时不是在?湿冷的青州,而是在?无时无刻不在?烧着地?龙的叶府。

刚强若赵宝珠,在?生病时也格外脆弱些。赵宝珠想到叶府,竟忽得眼眶一红,鼻头?一酸,长而卷的睫毛上?下一眨,豆大的泪珠就滚出来。

若他是在?叶府病着了,少爷定会温声劝他吃药,喝了苦药还有蜜饯吃。

这不想不要紧,一想到叶京华就更糟糕了,赵宝珠的眼泪若泉眼,不受控制地?汨汨涌出来。

一滴泪水落到信纸上?,登时将墨迹晕啦,赵宝珠赶忙把信放到一边儿去?,翻身将脸埋进被褥里偷偷哭起来。他一边儿哭一边儿想着叶府里的人,又想到爹爹,最后又绕到叶京华身上?。

离开京城时他满腔豪情,未能见上?叶京华一面,虽是遗憾,当下却并未觉出什么。如今病着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了。

那些不舍与依恋若细碎的藤蔓从他的骨头?缝里钻出来,缠着赵宝珠的心尖儿,让他疼得一直掉眼泪。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叶京华。

不是为了叶家的金银权势,单为了这个人。叶京华对他恩重如山,似对待亲兄弟般疼爱他,如今他被放了官,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赵宝珠将头?埋在?被褥里,咬着唇骂自己没出息,只是生了个小病就这样?期期艾艾,一边儿又哭得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一清朗的男声于他身后响起:“哭什么呢?”

赵宝珠哭声一听,猛地?扭过头?,便见一高挑瘦削的男子?正倚在?门?边,脸色有些发白,一双瑞凤眼呈着笑意落在?他身上?。

见赵宝珠转过头?,他轻轻’哟’了一声,凤眼更弯了些:“看看这可怜见儿的。”

赵宝珠’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