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这才一激灵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竟还?端着茶坐着,赶忙放下茶盏’腾’得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地?便俯身作揖,对赵宝珠行读书人之礼:

“哪里哪里,草民?只略坐了半刻。”

“不必多礼。” 赵宝珠将他?虚扶起来?,行动间静雅至极:“请坐。”

尤乾抬起头?,与赵宝珠一同坐下,便间这位在范幺三口中十分?嚣张跋扈的小赵大人温和地?看着自己,眸中似有隐隐有赞赏之意:

“本官初来?乍到,便听闻尤兄素有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尤乾自持有秀才功名,最喜欢别人夸奖他?有才气?,闻言双眼一亮:“果真?不知是?谁说的?”

赵宝珠微笑道:“何需人言,满城中人人知晓。”

尤乾顿时心中顿时如同温水流过一般妥帖,更端起了文人风骨,对赵宝珠道:“听闻小赵大人是?新?科进士?”

赵宝珠眸光微微一闪,点头?道:“是?。”

本朝重文,上至朝廷下至民?间都?对科举推崇备至。就算只是?个县官,进士出身都?比举人出身要有体面得多。尤乾闻言更是?看高了这位小赵大人一分?,迫不及待地?与他?攀谈起学问来?。赵宝珠的学问虽放在京城学子?堆里不算什么,忽悠一个秀才却绰绰有余,他?又有心抬举尤乾,两人一交谈间竟然十分?融洽。

尤家说是?乡绅,事实上里头?跟土匪窝也差不多,尤乾向来?自诩为读书人。不与两个哥哥为伍,如今被赵宝珠明里暗里一阵吹捧,整个人如沐春风,通体舒泰:

“我朝进士风采卓然,果然名不虚传。” 尤乾摇了摇头?,笑了笑道:“草民?也不怕大人知道,实在是?家门不幸,从了商贾这一道,我有心读书,却成日间不得安宁。”

赵宝珠闻言却像是?不赞同般皱起眉:“三爷如此才华,怎能因这些凡物而不勤读书?还?是?用该勤加用功,早日取得功名,报效朝廷才是?。”

这话虽然像是?在教训人,尤乾听着却格外受用。赵宝珠这么说,是?全权将他?当读书人对待,让尤乾俨然觉得自己也是?朝廷文官集团的一员。他?面上的笑都?止不住,却还?有克制地?摇了摇头?,佯作惆怅道:

“我亦是?想?寻科举之道,可惜”

他?欲言又止,赵宝珠见状一抬眼,很爽快地?说:“若是?三爷有这个念头?,不如本官写一封荐信,送到国子?监去。”

尤乾闻言大骇,连扇子?都?不摇了:“大、大人是?说,京城中的国子?监?”

“正是?。”赵宝珠一脸泰然地?点了点头?,道:“我在京中认识一些旧日同僚,可请他?们?帮忙。”

尤乾目瞪口呆:“这……大人可是?说真的?”

“自然当真。” 赵宝珠说着,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来?,递给尤乾,道:“说起来?还?有件事情需要麻烦尤兄,”他?拿出一封信件递给赵宝珠,道:“听闻尤家有自己的差役,这封信还?请尤兄帮本官寄入京中去。”

他?的动作语气?都?极其自然,仿佛往京中寄信是?件寻常的小事一般。尤乾将信接过来?一看,便见上面确实写着京城地?址,拿着厚厚的一叠。

难不成赵宝珠真有在京城做官的同僚?尤乾心中一跳,此时对赵宝珠的话已?经信了半分?。要知道在朝为官,人情关系是?最为要紧的。他?赶忙将信拿过来?,口中道:

“大人请放心,这信我拿回去即可就送。”

赵宝珠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尤兄了。”

他?面色如常,没有过多热情巴结,仿佛尤乾为他?做事是?应当的一般。然而就是?这样的态度更让尤乾看高他?一层,这才是?当官的,该有些威仪。不像之前那人日日做小人嘴脸,看着窝囊极了,没得讨人嫌。

尤乾很乐意帮这位小赵大人办事,手下信封便转头?朝旁边瞪眼站着的范幺三道:“快快拿着,回家便立刻寄出去,派最快的马!”

范幺三此时才同自梦中惊醒了一半,恍然打了个颤,慢了一步上前接过信件。尤乾见他?如此作态还?皱了皱眉,这姓范的往日里最是?灵醒,今天怎么跟喝了昏酒似的。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听到耳边’啪嚓’一声巨响。

他?一愣,转头?看去,竟见桌上的茶碗被扫到了地?上,摔得一地?粉碎。

而一旁,赵宝珠霍然站起,极冷地?瞥了尤乾一眼:“既尤兄今日是?来?羞辱本官,便请回吧!”

说完甩袖便要离开。

这一通做派直接给尤乾看愣了。他?赶紧站起身追过去拦住赵宝珠:“大人小赵大人,这话如何说起啊?”

赵宝珠顿住脚步,眼眸如刀子?似的在尤乾脸上一刮:

“原本以?为尤兄人品贵重,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没成想?是?本官看走了眼!” 他?仰起下颌,冷声道:“还?请将本官的信件送还?。”

尤乾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原本他?将帮赵宝珠寄信一事看作了某种官商之间心照不宣的勾结。此次他?帮赵宝珠寄信,下次寄出的或便是?往国子?学去的荐信了!

这下赵宝珠要将信收进去,他?怎么能依?赶紧绕到前头?一个劲儿地?朝赵宝珠作揖:

“小赵大人、小赵大人,您可别这样” 他?弯着腰,抬头?看见赵宝珠冰冷的脸色,无?奈道:“就算是?要死您也要让草民?死个明白吧?”

他?是?真想?不清楚自己怎得就羞辱赵宝珠了!

闻言,赵宝珠回过头?,盯着尤乾面色几变,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似的。片刻后重重叹了口气?,一甩袖子?走回去坐下。

尤乾见状心头?一惊,难不成真是?自己无?意中烦了什么大忌讳?他?到赵宝珠面前,是?站也不好?站,坐也坐不下去,只得又朝赵宝珠作揖道:“草民?粗率,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人的,也想?不明白,还?请小赵大人明示啊!”

赵宝珠冷着脸,硬是?侧着头?没看他?。待尤乾又作了两次揖,才幽幽道:

“尤兄嘴上说着敬我,今儿却带那个下作东西来?,什么意思?”

尤乾作揖的动作一顿,竟一时还?未想?到他?口中的’下作东西’是?谁。然而他?一偏头?,便见范幺三迷瞪口袋地?站在一旁,忽得灵光乍现、

“您是?说” 尤乾转头?看了看范幺三,又转回来?:“范幺三得罪了您?”

赵宝珠依旧没看他?,眉头?却是?一皱,仿佛连听到范幺三的名字都?十分?厌恶似的。尤乾见状,看了看面前玉做似赵宝珠,又回头?看了看骂他?一句癞蛤蟆都?算是?抬举的范幺三。眉头?微微一动,脸上猛然变色,接着忽然抬起脚一下将范幺三踹倒在地?:

“你这个作死的老畜生!竟敢得罪县老爷?!”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范幺三登时哀叫一声,被踹得爬到在地?上,这会儿真看着像个跑□□了。他?想?不明白尤乾怎么一下子?就亲疏不分?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道:

“三、三爷!你、你糊涂了!是?这狗官不肯在税目单子?上盖章啊!”

尤乾闻言一愣,是?记得那日范幺三拿了空着的税务单子?回来?,满嘴里都?是?骂赵宝珠的脏话。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宝珠便在他?身后幽幽道:

“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