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荆依旧无法理解,但已经能心平气静的给她吹气了。
罢了,罢了,又不是真太监,女儿家娇娇,他也有所耳闻。
她极易满足,又去搭竹筏了。
到傍晚时,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徐念念将竹筏由石摊推进溪河里,探脚踩了踩,确定能浮起来,欢呼雀跃的回来。
只是,夜晚降至,红霞褪去,远山处已浮现一层暗淡天色,溪河不知流向何处,她心生彷徨,问:“赵郎,我们如今便起程吗?”
赵荆看眼天色:“是得走了。只是走前你得再帮我做一件事。”
徐念念眼目浅凝着他,赵荆:“你去削三根竹条,插进我们摔落那道山崖前,慰悼战死的侍卫们。”
徐念念听罢,点点头,她把三根竹条插进土壤中,已经是春日了,但入夜后仍有凉意。她捧回一些石子堆在竹条周围,以防竹条被风吹倒。她不会写字,只能遗憾让这竹条成了无字碑。
战死的侍卫们其实是为了保护赵荆而死,她是顺带的那个,但她仍心怀感激。
徐念念站在竹条起前,风鼓动她束裤,赵荆的目光跃过她的肩膀看向没有名字的碑,说:“小福子,过来搀我起来。”
徐念念扭头,赵荆眼眸深邃,这一刻的他庄重肃穆,不再有徐念念初见他时的少年气,好像一个战场归来的将军,她吃力的将他搀起来,两人一道站在无字碑前,徐念念说:“我想给他们磕头,但我又怕你骂我。”
赵荆:“我那时又不知你是一个小娘子。”
徐念念:“我看没有区别,你就算知道了,也还是那么凶。”
徐念念没有跪下去,她俯身摸摸竹条,乱世中,有太多无名的魂,没有归处,她贴过嘴轻轻柔柔的拂气,低声哝哝:“给你们吹吹,下辈子一定会顺遂的。”
赵荆闻言,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扬起颈,山里的夜空繁星点点,他在军营里曾听老兵讲过,战士的亡魂会化作天上的性子,守卫脚下这片土地,他不知哪些星子,是他们。如果真有他们,他与徐念念期许一致,希望他们是去投胎,而不是死后被困在夜空里,下辈子平安快乐。
“吹吹。”耳畔响起女子特有的嚅哝软调。
赵荆垂眸,眼前的女子眼中有如星辰般明亮,她在用她的方式安慰他。
赵荆极浅的勾了下唇角,其实他并非将生死看的太过重要的人,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也是一种殊荣,但这一刻,他的心好似被白日那朵蒲公英用毛茸茸的柔软蹭过,无端发痒。
其实他对生死并没有太多看重,军营里没有教过他这些,就如军营里没有教过他如何跟女子相处一般。
他将落在徐念念脸上的目光挪向不远处溪河边的竹筏,说:“走了。”
徐念念取了晾树上的灰布裳,给赵荆穿好,撑他上竹筏,两人贴的很近,彼此间都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赵荆人高马大,脚踩进竹筏,竹筏当即沉下几寸,漫上的水险些没过徐念念布鞋,待到赵荆整个人躺下,徐念念才发觉原本看着宽大的竹筏居然是如此纤细,竹筏大半地方都被他占据了,只留给徐念念一小片他身前的地方。
赵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奈何没有办法,他说:“抱歉,失礼。”
徐念念想到自打被他由马车内捉出来的这些时日,小声嘀咕:“你失礼的事做的还少吗?”
赵荆:......
确实不少,他赖不掉。
徐念念躬身将竹筏推入溪河中,迅速蹑脚爬上竹筏,竹筏乘着上游涌向下游的水势,飘动起来,她回头看了赵荆一眼,赵荆也看了她一眼,他只有右臂边上那一小团位置能让给她,再挤得落水。
徐念念缓慢倒下,手臂隔着灰布裳轻轻擦过赵荆胳膊上捆扎的竹条,还有他发热的身体,她眨了下眼皮,默默由袖袋中攥出胡刀,掌心扣住刀把,放在胸脯前。
赵荆瞥过一眼,道:“我没那么混账。”
何况他伤的这般重,能对她做什么呢?
徐念念没回答了,她太累了,合上眼就入睡了,她甚至打起了小鼻鼾,像是猫肚会发出的嗡嗡声,混在溪河流淌的水声里。
竹筏一个在溪河拐弯处撞到石滩前,徐念念完全没有知觉,整个人朝外滚,赵荆赶紧伸腿阻挡住,勾回她的身子,他咬牙抬了下手臂,横在她腰上,她梦里觉着沉重,不悦的拧起眉梢,赵荆低语:“你这家伙。”
天上一轮明月寂静的亮着,不知溪流飘向何处。
赵荆一整晚,都没有撤走他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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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夜里有事端,赵荆没有睡觉,借月色打量起身边的小娘子。
她确实有姣好面容,眉梢弯弯,翘鼻小嘴,肤白纤柔,哪哪儿都生的标志刚好,这样的小娘子独自在乱世中逃亡,是极危险的事。
赵荆眉眼垂下,看着那把紧握在她手中的胡刀,刀鞘上嵌着的宝石在月夜下闪闪发亮,这是她防君子不防小人之举,她知道她不是他的对手,但她就是想告诉赵荆,保持住那条君子界限。
赵荆心中有了理解,嘴角极浅的勾了一下,这家伙倒是对他很有信心。
忽然,赵荆耳边传来低泣声,徐念念好似做了噩梦,泪珠一颗颗由眼睑处向外涌,粘湿了柔软的面庞。
赵荆手背一热,徐念念不知何时松开原本攥住的胡刀,手掌贴覆上他的手,似溺水的人攀上一块浮木般,孤注一掷。
赵荆一愣,又听她在梦中呓语:“娘,不要抛下我...我害怕......”
他听了一会儿,多少也能猜出些她的过往,她到底只是一个脆弱的后宅女子,甚至还未及笄,这些日子应当是吓得不轻,白日她尚且能硬撑,到了夜里,入睡了,心神懈怠,那些害怕、委屈、彷徨便都随着泪珠涌了出来。
赵荆没有说话,过会儿,他吃力的抬起手,抹掉她脸上的泪。
天不亮,竹筏在溪流拐弯处搁浅,撞在石滩上。
这一冲击,徐念念差点又滚了出去,被赵荆用胳膊和腿压住了。
赵荆叫徐念念名字,她赖着不肯起,眼皮都不不带掀一下,软软嘟哝:“赵郎,不是我不想起,是好像有座五指山压在我身上,我动弹不得......”她委屈哀戚,“我是不是要死了?”
赵荆用后脚跟不轻不重地蹬了竹筏一下,竹筏来回摆动摇晃,水花溅起,好似要翻倒一般,徐念念心惊肉跳,咻得坐起来,随后竹筏平静下来,徐念念面容恍惚,扭头看向赵荆。
赵荆一点罪魁祸首的自觉都没有,幽幽说:“五指山压不死你,但你再不果腹充饥,可就真的要饿死了。”
徐念念脸颊气鼓鼓,抬起手欲打赵荆,赵荆适时提醒:“我伤的很重,你打我一下,我可能真的要死,没有我,你之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