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裔妇人满脸堆笑,谄媚的送走白人医生。
门合拢,两名妇人一同回头,往那潮湿低矮的床塌看去。
那女仔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典型东方面孔:巴掌大的微凸面容,五官无可挑剔,只稍嫌寡淡;苍白清秀一张脸蛋,唇上没有半点血色;黑而密的长发,可惜太久没洗,看起来有些油腻打结。
迫于卫生条件所限,很遗憾的,少女额上有三四粒粉色的疹子,不知是跳蚤还是什么别的传染病。她身穿葡萄紫的缎袄,因此看不出脏。上头密针刺绣绣了飞鹰,这年头这样贵重又落伍的行头实在不多见,想是来自乡绅富贵之家。
罗文问道:“什么女仔这么金贵,肯让唐人街鼎鼎大名的铁公鸡专诚替她买一张三等舱票?”
姜素道:“是清远乡下人,嫁到英德茶商温家作二房媳妇。那二少爷早些年便去温埠读书经商,如今已是个富贾。在百多年放洋美洲的金山客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
罗文是个土生华人妇女,丈夫经营一家唐人街洗衣铺,日子过的尚算充裕。一家人住在洗衣铺楼上,正对门便是的唐人街妓馆。馆主正是老鸨子姜素。两人是邻里街坊,二十年来却老死不相往来。若不是罗文举家想要搬到唐人街外杰克逊广场一所电梯公寓,但手头仍短一些钱;而罗文膝下还能有一名子女的过境许可姜素立刻找上门来。这一次,罗文同意与她一同出洋。
罗文对这名无亲无故、即将以她小女儿身份入境的女仔仍有些好奇:“她相公既是个温埠少,如今她落在你手头,少说也得讹上他一笔吧?”
“这可不能。温家这种乡绅旧族,仍活在前朝的规矩里头,将声望看得那样重,这女仔到我手头走一遭,名声也已去了七七八八。即便是自家女儿,领回去,也多半给老一辈溺死在家族祠堂里、祖宗牌位面前。更何况这外头进来的媳妇,回去,谁还敢留在家中给别人当笑话看?也别提什么丁忧……这回将她接去温埠,想必就是为着让跟她跟那温少爷圆房而去的。半路给截去金山,你说,她相公还能要她?”
罗文惊诧不已:“还是个处子?”
老鸨子笑:“是。她昏死过去那一阵,我已检查过她身子,确切无疑。”
“这丫头,是否是那仁和会馆的洪爷托你挑给他那不争气的六子作媳妇的?”
“若不是为这个,我何至于为她买这檀香山客人走后空下的三等舱,还冒死为她寻医生?若是别的女仔,趁夜抛尸海底”
正说话间,叩门声响起。
门外人以英文轻声说道:“安德烈先生愿意将浴室借给女士用。周围男士已经遣去隔壁,您有三小时时间可以自由使用盥洗室的一切。应您的需求更换的衣物也已经备好。”
罗文听完,突然压低声音问:“这安德烈先生有姓氏吗?”
“有。东岸的克劳馥。”
“克劳”
“克劳馥算什么?这船上还有十几名姓穆伦伯格的刻薄白鬼。”
那女人给那大名鼎鼎的排华德裔姓氏吓得噤了声,“那么这德国口音的医生,恐怕就是穆伦伯格的家庭医生了……”
“我已同他们讲,这生了疔疮的女仔梦卿是你回乡成亲那年留在广东乡下的小女。你不同她去,难不成让我这唐人街鼎鼎大名的老鸨子去自投罗网?”
那叫罗文的妇人不则声。
老鸨子抻长了脖子,以一口蹩脚英文高声回应:“她在睡觉。睡觉的人很沉。等一等,先生,等一等。”
一边说着,那老辣目光瞅准了,满戴宝石的手一抻,只管去揪少女那苍白纤细的腕上光可鉴人的沉甸玉镯子。发了狠,却没揪下来。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去,两手一齐使劲去掰。舷窗的光里反射出一张侧影,那侧影上点缀了满头的首饰与一只狠戾的鹰钩鼻子。
罗文冷眼看着,突然问:“我跟你走这一趟,你抽我几分成?”
“你名下过境一个女仔,可从我处抽她五成卖身利先别急,连我也只拿两分。走这一趟到埠金山的船可不比往年,也不比从西雅图入境那么便利。天使岛海关可是专为黄人设立的,这三分自然要留待打点白鬼警察。否则你你以为钱哪赚的这么容易?”
如今形势下,黄种人从旧金山天使岛移民站入境越发艰难。偷渡者过境美国只能走西雅图,再转火车返回旧金山。若非已事先打点好大副与船员,几名中年男女携二十几名女仔根本无任何远洋邮轮肯收留。
幸而老鸨姜素背后一道链条,几乎牵动了半个旧金山华埠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止收买这艘Santa Maria号豪华邮轮大副与几名水手,打通驻广东美国大使馆,甚至将联邦警察与天使岛海关也打点妥当。
罗文沉默一阵,又问老鸨:“她相公买给她那张去到温埠的头等船票,你骗过来后,卖了八十块大洋吧?”
老鸨被她点破,心虚又气恼,连声调也提高三度:“少不了你的!”
罗文笑了,“可别忘了。”
想了想,又告诫姜素:“她虽不识字,那封信你也趁早给她收走,免她哪日找识字的人替她识得一清二楚……铁路便捷,找着法子从金山去温哥华寻她夫君,可不是太难的事。”
老鸨不以为然:“她若读懂那封信,就该明白,他相公不会要她了。即便去了温哥华,也无路可走,留下来,尚且还有口饭吃。”
40.吕宋巷
请撤走盗文, 否则大家都没得看, 谢谢 那群青年哄地大笑起来这不摆明了特地来抬洪六杠的吗?
淮真也噗嗤一声笑出声,转头往洪凉生那边看去。
他将手头杯子搁置在一旁, 茶立时溅了出来。嘴动了动, 扯出笑。
唱票人见他脸色都变了,忙不迭朝楼上高声叫道:“先生,没有一块钱一加的规矩。”
三层包间客客气气应了一声:“冇问题。”
洪六身旁那仆从接着喊道:“三千美金!”
众人惊呼:那可是甘苞的价钱!这女仔不论最终花落谁家, 俱是要载入唐人街史册的呀!
不等三层包间客人发话,唱票人提醒道:“一百美金应价。”
上头立刻笑了一声:“三千一百。”
一众青年们探着脑袋去问洪凉生:“六少呢?往上加啊?”
有好事者等不及了, 尖着嗓子学洪凉生那仆人应价:“三千两百”
下头哄地笑开。
那纨绔子弟逞了个机灵,自以为是的哗众取宠博得满堂彩, 正得意的嘿嘿笑。“啪”地一声, 冷不防迎脸吃了一巴掌, 不仅止了笑, 整张洋洋得意的脸都给打歪。
紧接着,那人肚子上又结实挨了一脚,险些被踹得飞出去!
眼见他倏地退后几步, 脊背直直撞裂一把客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