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拎着竹篓的小孩不知何时已从他身后溜走,小小身板使他像一条游鱼一般,自如的穿梭在拥堵的看台下,向每个人拦着他的人展示那遮盖住的竹篓下的东西。西泽认出那是巴掌大的一张画片,因为进来时,他桌面上也放着数十张。那是一种线条非常简洁、很省力气的画:清一色的乌黑发髻,两点眼眸,两撇红唇,一把折扇……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名女性,看上去每个人似乎都一模一样,每一个都像那穿紫衣服的女孩,又好像都不是。
他花去十几秒时间挨个看了一遍,一声笑,将画片扔到一旁。
忽然一声铿锵之声,下面齐声叫好。舞台灯光亮起,锣鼓喧天戏上了。西泽垂头一看,一折宽大折扇上,龙飞凤舞书三个气派的汉字。
三个字他都不认识。
·
一回到杂货铺,淮真立刻被那名叫阿茶的女子领去换了一身衣服。
衣服尚未取来,两名妇人将她领到梳妆镜前坐下,将她早晨绑的辫子松开,挽到脑后,作了个三花髻。
刚替她解开了脏衣服纽子,阿茶开门,端来一身腥红的衣服。
她低头将衣服拾起来一看是一身针工精巧的嫁衣。
淮真问:“每个人都有?”
阿茶道:“每个人都得换一身,图个吉利喜庆。”
淮真笑了,“你们老母那样抠门,给每一名过手的女仔一身这样的新衣服,岂不亏死了?”
阿茶是不大会撒谎,撒手将那身衣服硬塞给她便溜之大吉。
淮真垂头盯着那坠了流苏的小小金冠和嫁衣上金丝绣的花,心想,这身就是为将她过门到洪家用的吧?
送这身衣服来,倒像是在提醒她:没用的,不论你使出什么金蝉脱壳的法子,使多大劲,你始终还得做洪家媳妇。
到底为什么这么笃定?
正思索着,门“咔哒”一声开了。淮真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季云霞。
37.过街门楼4
请撤走盗文,否则大家都没得看, 谢谢
犹疑间, 门外人果不其然,非常贴心的用粤语讲:“畀你一分钟。”(给你一分钟)
仆从小声提醒:“这位女士真的是安德烈先生的朋友”
“我不认为安德烈会有一名黄种的女性朋友。不应该, 也不可能。”他平静的替安德烈宣布完毕,回头,语种切换自如,语气极差:“你等紧边个抱你返三等舱?一分钟到,冇人来, 唔好怪我叫船警请你离开。”(你等谁抱你回三等舱?一分钟到, 没人来,别怪我叫船警请你离开。)
淮真侧耳去听,看罗文答不答。
罗文没有吱声,证明门外人的确惹不起。
她只好从极度匮乏的粤语词汇里捡了一个字“好”。
从挂钩上取下湿而重的袄子, 慢慢穿上。
衣服沾了水,窸窸窣窣的, 外头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仆从道, “先生……”
白人声音很轻:“这不关我的事。”
衣服皱巴巴贴在淮真身上, 她低头抻了抻, 推开门走出去。
门吱呀一声, 罗文与仆从都闻声抬头,神情讶异。
年轻男人没看她。高高的立在那里, 纤长手指勾着蓝色衬衫与白色卡其裤;他低头盯着另一只手中的怀表, 金色链条垂坠下来, 与那只经络分明的手与那颀长挺拔的人组合起来,像个希腊石雕。
仆从小声叫道:“Sir Ceasar?”
Ceasar这个名字,不像英文发音,也不知是个什么语言,只知道和“西泽”很相近。
他没应,盯着表出神。淮真这才得以有机会打量他。
西泽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轮廓硬朗,五官冷峻,皮肤白到没什么血色,一张薄唇更生出几分刻薄,是典型的那种心事很重的雅利安相貌。如果不是因为发色与瞳孔都是黑色,说不定被捉去德国组成党卫军。黛青的衬衫与墨蓝绒线外套在昏黄的灯光里头有些阴晴不定,越发衬得他眉目森然。就这样一副阴沉沉的面容,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眉清目秀少年感,让人想捏一把。
白种人长出这副令东方人三分亲切的气质,着实有点难得。淮真忍不住的想要买一副蓝色美瞳和金色染发膏,配成一套赠送给他。
思及此,淮真抿了抿嘴克制笑意。
就在那一瞬,她觉察到那双黑色眸子动了动,从她脸上扫过。
视线往下,盯向地毯,缓缓往后。
他抬了眉,神情有些戏谑。
众人寻着他的视线齐齐看过去。原来暗红地毯上印出一行深色掌印,一直从到盥洗室门口延伸到淮真足下。
西泽回头,露出礼节性微笑,以英文温柔地问罗文:“我猜你有移民资质。你来这里多少年了?”
“我是土生华人。”罗文低头。
“你的丈夫……她的父亲呢?”
“也是。”
西泽了然于心,轻笑一声,“所以你从她身上赚多少钱?”
罗文低下头,“Sir, we are a respectable family.”(先生,我们是正经人家。)
“那我换个说法。像她这一类天足的,少女,能卖出多少美金?”
淮真嘴快,替罗文重复了一遍那句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