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探头去看,果然里头正笑闹着,其乐融融的。
阿福说,“妹妹先进去,我有话跟他谈谈。”
淮真回头看一眼西泽,说,“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季叔讲不了太多英文。”
西泽也看着她,然后说,“我讲广东话。”
阿福笑了一下,“那好。”
这场合对于保守的阿福和西泽来说意义不同,不知两人沟通会不会顺利。淮真心里有些忐忑,一步三回头。直至看到西泽学着阿福,以那种被英文报纸批评过无数次非常不雅的中国劳工姿势,走到离墙几尺远的地方蹲了下来。
看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淮真才算放了点心。
屋子里聊天内容也是她与西泽。在这之前,云霞与陈少功已经讲了不少西泽的好话。
也多亏了他两,当淮真提及西泽想带她去哥伦比亚大学的会场,最晚明早出发,罗文也没有十分反对。
陈少功说,“季二妹妹给唐人街争光,远在东岸都听说了这件事。不是这样,六婶也不会这么急催我告假回三藩市相亲。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这小子运气真不错。”
淮真心里感激,对他笑了一下,说陈大哥少年英俊,又极善为人处事,实在太自谦了。
陈少功又提了一些乘火车去东岸注意的事,比如内华达沙漠常年高温干燥,今年在市区新建几个赌场,三教九流很多,得小心些。以及圣路易斯附近河流冲垮了桥梁,到那里得转巴士绕行到下一站。
最最重要的是,几乎所有列车厢都隔离了白人和有色人种。如果要买同一车厢的车票,也许需要向华人旅社求助购买车票。
讲到这里,陈少功说,“白人应该不会了解到这个,我出去同他聊一聊,顺便看看季叔和我们这位白人小伙聊得如何了。”
罗文倒是没说什么,只说去去给她收拾点行李。淮真怕罗文又像上次那样,将锅碗瓢盆都给她备齐活,忙将她拖住,说一路都是大城市,不愁路上买不到。最后淮真拗不过,仍让她在背包里塞了一百多块零钱,一小袋菊花茶,“莱索尔”黄盒子消毒水,几个苹果香蕉,还有一小截干腊肉。
最后她拉着淮真千万叮嘱,“自己保护好自己,别给他占了便宜。”
淮真忙不迭答应着。
比起这个,云霞比罗文要实在多了。聊天中途,云霞说要买点东西出门去了一趟。回来时,趁罗文不在,一把将淮真拽到秋千上,拉开她的背包,往里最里层塞了一沓Crest铝盒安全套。
然后小声跟她说,“我刚特意去金融街买的,跟安全|套售卖机那种七十五美分便宜货可不一样……一共二十只,应该够用了?”
姐妹两还没说上几句话,阿福与罗文一同进屋来。显见他与西泽聊得还不错,脸上有点愁云散去的意思。只跟淮真说,“该嘱咐你的,你季姨都嘱咐了。该警告那小子的,我也警告了。小姑娘出门在外,有个年轻力壮的男孩陪着总会安全不少。记得常借电话机给家里拨电话报个平安就行。”
说完,他又沉默了。一家四口,三个人都看他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的抽烟。
抽了半晌,他又抬头责难道,“愣着做什么?陈少和那小子去华人旅社询问车票,罗文赶紧去肉店买几斤肉,做一桌好吃的。指不定吃过晚饭,这两小的就得赶着坐车去。”
罗文也慌起来,答应一声要出门。淮真拉拉云霞的手,说我和姐姐去买菜,时间赶得及。
92.温尼马卡
火车是晚上十一点出发, 从芝加哥转纽约的Overland号高级快车, 车厢是有色人种的普通车(COACH CLASS),据旅社说这列车厢非常拥挤, 因此不太容易被列车警察发现。
淮真有想过里头会不会有一部分州警察的眼线, 会从某一站上车搜索出逃的西泽,才使他最后选择这截人数最多的普通车。
不过她没有问西泽。他们有很多时间, 有很多话可以留着慢慢聊。
她和云霞去饭店买了半几只烤猪脚,一根肉肠和半只白切鸡回来, 因为罗文要准备的晚餐主食是腊肠饭。
罗文盯着云霞在蒸锅里将水时, 西泽进来了。
他说, “我有吃过这种饭。”
罗文便问,“在香港的时候吗?”
他说不, “我父亲有时会做,我很小的时候常吃。他说中国的做法是加水到一个指关节,不过是谁的指关节并不要紧。”
两个女孩都笑了。罗文又问,“你还懂一些什么?”
他仔细想了想, “我会用筷子。”
罗文很遗憾, “那么等一会儿餐桌上我们就会少掉一项娱乐活动。”
西泽很诚恳地说, “如果有用筷子吃饺子的项目, 我想我可以假装自己被戏弄。”
罗文说,“这样你也讨好不了妹妹的爸爸。”
西泽说,“是吗?可他比我想象中更通情达理。”
晚餐进行得很愉快, 西泽一直赞美罗文烹饪的食物, 虽然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吃。
晚餐结束后, 淮真去洗了个澡,换上麻质长袖衫,宽松长裤与平底鞋,和他拉着手去大商店买出行用的东西。西泽拿了只购物篓放在推车上,看淮真从货架上挑了一套修指甲的用具,牙刷,三袋卫生巾,三支口香糖,两件透明雨衣,两双拖鞋,一袋早餐吐司和两只羊角包。除此之外还有一打男士内裤与一套深蓝色绒线睡衣。
第一只购物篓几乎塞满。西泽在后面一声不吭的跟着,经过货架拐角顺手又拿了一只空购物篓置在双层推车上层,将放满的那一只搁到推车底下。
不知是否是梦卿天生体弱,或者在横渡太平洋过程中吃了太多苦头,导致她稍微有点低血糖。最近虽然好了很多,但指不定旅途中会有三餐不及时的时候。淮真挑了两盒彩色糖果,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到绒线织物那边选了一条旅行毛毯和一条浴巾。
将东西扔进购物车里,西泽盯着毛毯看了会儿。
她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忙解释道:“两条太占地方了。”
他点头,“嗯。我知道。”
淮真知道自己脸又有点热,正好看见另一打比起购物车里质量更好的男士纯棉内裤,思索一阵,又问他,“换掉这个可以吗?”
西泽说,“好。”
这年头商店里的男士内裤要么是上下连体的,要么是很宽大的。但上次她隐约看见他剪裁合体的贴身灰色内裤,似乎是这两年还没有推广的Jockey,于是说,“我原本想等到了大车站的商店,可以选一些质量更好的,又怕买不及时。”
对视两秒,西泽突然移开视线,轻声说,“我都可以的……”
那一瞬间淮真突然有点懵。如果半年前有谁告诉她,她会在商店给那个直接将她从盥洗室拖出来的臭脾气挑内裤,她可能觉得那个人八成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