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嗯一声，抬手替程诺文解掉领带，放他呼吸。

那就重新开始。他轻声说。你站起来过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一次、两次、多少次，我都会陪你一起。

两人头靠头，夜幕撤去，他们分享五点钟的日出，一如此前很多个那样。

这关终究还是闯过了。长线运作，程诺文的领域，他想事情总是习惯多想几步。早先便耳提面令，要求小王去注册商标并申请专利。小王原本还嫌麻烦，出了事才知是先见之明。团队其后连轴转了一个月，挨个发通知要求侵权商家下架产品，终将损失压到最小。

虽然元气大伤，但熬过那一阵，情况逐渐好转。小王也意识到老靠程诺文不行，毕业后主动念了个MBA，美其名曰我也很有上进心。

员工私下调侃：小老板是怕天天在办公室被Nate骂吧。

换个职场环境，程诺文依旧严厉。工作时总是少见他笑，员工得他两句好话，都要揣测Nate是不是真在表扬自己。

不过程诺文也是人，但凡遇上男友来公司探班，神情都会放松。因此那个时候给他发请假邮件，最合适。

品牌做大之后，他们招人、搭建电商平台，产品线也丰富许多。新季度拍产品图，拍摄场地全是各种狗狗模特。

小型犬牵引绳系列的主角，是程诺文朋友家的那只查理王小猎犬。拍摄那天，丁昭带着叉烧过去见朋友。两只狗出去玩过几次，关系有所改善，不过查理王喜欢人多过同类，比起被圆滚滚的比格扑倒，更乐意挤在丁昭身边。

叉烧不敢和丁昭生气，只能跟在查理王屁股后面嗅来嗅去。拍摄时，查理王乖乖坐好，它找到机会，一个飞身向前，试图与之亲近。

丁昭生怕延误拍摄进度，忙和摄影师打招呼，上去抱狗。

他点一点叉烧的鼻子：“你又不乖了，出门前我说过的，表现好才能和图图玩，你现在表现算好吗？”

叉烧吸气哈气，它舍不得查理王，又看出主人面色不佳，暂且垂下耳朵，偌大一只窝在丁昭怀里假扮乖巧。

这画面让摄影师忍俊不禁，拿起相机抓拍几张。程诺文坐在后面盯监视器，看到图传，默默下载到手机上，挑一张设为屏保。

拍到下半场，小王带着女朋友现身。女孩牵两只法斗，同胞兄弟一黑一灰。叉烧见到两张熟面孔，仰天长嚎，冲去和它们互咬尾巴。

小狗世界，叉烧满面得意，给朋友介绍远处打瞌睡的查理王。

两头小煤气罐喉咙呼两声，以示不错。三只狗原地打转，嗷嗷叫。

小王无语：“开大会呢你们。”

他给丁昭发手信。前不久小王和女朋友外出旅行，他和程诺文采取轮休模式，公司必须有个人在。如今自己回来收骨头，换程诺文几分空闲。

丁昭手上有乔蓓批的两周假期没休。今年事多，上半年自己时常跑外勤，好不容易等到与程诺文有重叠的空档，理应好好把握。

他问程诺文有什么想法，对方提了几个地方，丁昭说机会难得，我想跑远一点，欧洲怎么样。

程诺文听后，顿一顿，问：“巴黎？我大学去那边交换待过一段时间，也有些当地的朋友。或者南法，气候舒服，还有海滩。”

开朗小王在旁插嘴：“法国好啊，离英国也近，你们在巴黎坐欧洲之星，还能去伦敦玩几天。”

程诺文瞥去凌厉一眼。小王被盯得汗毛倒立，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赶紧住口，跑去指挥一众狗狗模特。

当天拍摄结束，程诺文抓小王留下与摄影师选片，全部看完已是晚上。

下午听丁昭有两声咳嗽，程诺文怕他太累，让丁昭早点回去休息。半夜进家门，叉烧在窝里睡得四仰八叉。程诺文坐旁边看了一会，给狗盖上毯子。

回房间一片漆黑，丁昭估计睡了，他有意放轻动作。谁知对象睡得浅，身边有重量压下来，立时醒了。

睡意朦胧之间，丁昭下意识伸手揽住程诺文的腰，问几点了。

“十二点半，”程诺文挪开他的手，“明天你还要上班，早点睡。”

丁昭摸到床头灯，室内变亮少许。靠近程诺文时，他闻见对方身上飘出烟味。戒烟多年，就算工作压力再大，程诺文也不会轻易破戒，只在心绪极其不宁时会抽两支。他不愿丁昭看到担心，通常会在外面抽完，等味道散掉再进门。

“谁让你弄醒我，现在睡不着了。”

他重新抱住程诺文，手脚并用，很明确是不让对方离开的意思。程诺文不再逃开，稍微用点力，将丁昭拉进怀中。

呼吸声落在丁昭颈间，极为沉缓。他与程诺文保持拥抱姿势。独自睡觉身体会冷，更多是心里面空落落的，他还是喜欢像这样和程诺文四肢相缠，哪怕只是聊聊天，分享日常琐事。

有人的体温才安全。程诺文也一样，他慢慢拍丁昭后背，问：“你最近手上那个pitch好做吗？听说客户蛮搞的。”

“还行，东西不难做，只是他们手头没预算，故意摆点姿态出来想压我们的价。我和Beth商量过了，太低不比，浪费时间。Kate那边有几个本地牌子想找我们，下周我应该会去北京两天，你记得遛狗。”

两人谈到小狗，絮絮叨叨一堆话。

“叉烧马上要过生日了，我们今年要不要做个全是肉的蛋糕给他吧，去年费老大劲做的水果塔，它碰也不碰，坏狗挑食，”丁昭想起在客厅打呼的大耳朵，不免叹气：“和你一样。”

“……我哪里挑？”

“你不挑？”丁昭来精神了，推开程诺文，“以前吃碗小馄饨，你挑三拣四，不要开洋，不要葱，汤头多放点盐，你就要叫了，像这样。”

他存心学程诺文过去的样子，原意是逗人笑，程诺文却抿紧猫唇，避过他眼睛。

又在独自烦恼。讲过多少次，不高兴要第一时间说出来。长那么好一张嘴，不会善加利用，真真暴殄天物。

“但你每次都会吃完，所以原谅你。”

丁昭抬头吻到程诺文嘴角，对方终于放松弧度，收紧手臂沉声问：“休假的事情你到底怎么想？”

晚上小王与自己抱怨：你今天干嘛对伦敦反应那么大？丁昭和我说还挺想去那边玩的，他没和你说过吗。

伦敦是程诺文的禁词。有次当地的宠物用品展览会给他们发邀请，他没去，让小王代跑一趟。他理所当然认为丁昭也类似，太深的伤口即使表面痊愈，硬要剥开也只会疼。他喜欢更珍惜现在与丁昭的状态，多少畏惧往事阴影突然发起袭击

“我想去伦敦。”丁昭坦然道。

程诺文又不开口了，手指梳理丁昭头发，半天才问：“你真想去？”

“我要不想就不会和你说了。”

“出去玩总归选个舒服的地方，那里对我们……不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