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坦荡,不似作伪。金绣仔细打量她的脸,突然觉得有些不确定了起来。那位大人的手下知会了金家要找人这件事,也给了画像,让他们秘密去找。但金绣回忆了那张画像,再对比面前这张脸,又说不出很像。
眼前人虽面容俊俏,但眉目英挺,眸光清亮,确实不太像女子。金绣心中叹一声,原想诈他一下,不想没有成功。也罢。
金绣松开拉着钟情的手,面上笑容倒是不减,“是我唐突了,小公子莫要放在心上。你的话本给迎风堂带来了很多客人,这是事实。若往后秦小公子还写了新的话本,可要先顾着迎风堂啊。”
钟情作揖,笑道:“承蒙夫人厚爱。”
走出迎风堂,钟情这才缓缓松口气,但她的神经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凌渊想开口问她什么,被她制止了。
“回去再说。”钟情压低声音道。
“金夫人真是温柔和蔼啊,我原本想着写完《燕歌行》再找些别的活计,但金夫人既然开口了,也许我可以试着再写一个本子。”钟情跟凌渊笑道。
凌渊本能地感觉不太对劲,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配合钟情,“若你能一直给严先生供稿,每个月就至少能从迎风堂那儿拿十两银子,吃穿定是不愁的。”
两个容姿俊美的少年并肩而行,畅聊着未来,神采飞扬,引得路人频频注目。几个混在人群中的家仆跟了他们一段路听他们说话,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回去复命了。
金绣听完禀报之后,微微颔首。
大抵确实是她认错了,不过还是得回府拿画像再看看。
***
回到宅子里,钟情合上大门,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差点没栽下去。凌渊赶紧扶住她,“阿情!你怎么了?”
“金夫人说你长得有些像一位大人要找的人……难道你真的是?”凌渊望着她,神情关切。
钟情面色有些苍白,点点头,“我想可能确实是那个人。没想到他还在找我,明明说过相忘于江湖……”
还好,还好她以男子身份行走于洪都城,还好她扮男装时仔细修饰了自己的容貌,还好这个时代的画像没法完全贴合人脸。
但一种切实的惊慌和恐惧还是笼罩在钟情心间,让她甚至有些站不稳,她只觉浑身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凌渊抱住她,抚了抚她的背脊,凝视着她脸庞道:“阿情,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想必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钟情叹一声。
她抬头望着凌渊。少年神情温柔,凝视着她的眼眸中含着炽烈的爱意,她突然有一瞬恍惚,一刹间,她已下决心要告诉他一些事情。
“凌渊,我曾经是那个人的禁脔。”
他怔愣住。
钟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一句话足以告诉他她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的。这个朝代虽民风开放,但毕竟还是注重女子贞洁的,他又是读书人,恐怕会更加在意礼教。他那样喜欢她,真心不是假的。但若他知道她曾为禁脔,还会一如既往地爱恋她吗?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身体不干净,失身不是她的错,她的苦难是那个人带来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怨自己。若凌渊接受不了,那便当看清了这个人,就此分开便好。
凌渊怔愣了一瞬,随即心间生出滔天的愤怒,“那人竟然那样对你!”
“位高权重……”凌渊气得甚至指尖都颤抖起来,“掌握着权势,却用它来欺辱你。我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若在地方,便是为害一方的豪强恶霸,若在京城,便是祸害国家的朝廷蛀虫。不管怎样,都该被大理寺抓起来论刑才是!”
他又感到心痛至极,他的阿情这般明媚动人,他却不知她受过那样的苦。想来是因她生得太美,又没有显赫的家世作依靠,才会落入恶人之手。可这些都不是她的错,一个女子不应该因为貌美又身份卑贱而遭遇苦难,这不是他理想中的天下。
“我早便知道这个王朝有诸多问题……我见过许多底层百姓的苦难,但我没有想到这些苦难里,也有你的一份。”他目光沉痛,几乎微微哽咽,“他日若登上高位,我定要除尽大越沉疴,让这天下海清河晏,让弱者再不受你曾经受过的苦痛。”
62.爱比恨长
钟情愣住了。
当她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他注视着她,眸光沉痛又温柔。少年炽烈的怜惜与爱意几乎要将她烫化,她只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在战栗。
凌渊抱紧她,在她眉心轻轻印下一吻。
“我嘴笨,不会说什么山盟海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我恨不能现在就把你娶回去,但我明白你并不愿意现在嫁人。如今我也不过是一个举人,无法给你什么荣华富贵。我只盼来日能中个进士,入朝为官,让你做诰命夫人,再不让你受任何欺辱。”凌渊轻声道。
钟情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说出“等你启程赴京我们就分手”这种话。她将头埋在他肩窝里,吸了吸鼻子,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有一个游历四方的男孩,他是一个小王子。小王子来到一个地方,遇见了一只狐狸,狐狸对他说:请你驯服我。”
“驯服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建立羁绊。狐狸说,原本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可是一旦我们建立了联系,我们对彼此来说就不一样了。”钟情抱住凌渊的腰,闷声道,“就像你我,原本我们都只是陌生人,可是我们产生了羁绊,于是在我们彼此眼里都不再普通。”
“小王子终归是要走的。但这也没关系,狐狸得到了麦子的颜色,因为麦子的金色是小王子头发的颜色。”
这个顾衣学长喜欢的故事,被她再一次讲给了别人。不同于那一次给李叁郎讲时的虚情假意,这一次,面对这个少年,她是真心的。
凌渊渐渐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他皱着眉,“阿情,你想说什么?”
钟情抬头看着他,抿唇不语。
“你想说,我们就像小王子和狐狸一样,即使最后分离也没有关系?”凌渊追问她。
钟情叹一声,抬手抚了抚他的发丝,“我确实不觉得我们能走到最后,不过没有关系呀。我们曾经相爱过,已经足够了,不是吗?等以后,我看到读书的少年就会想起你。你呢,有了孩子之后,如果你能不吝啬跟他们提一下我的名字,就已经很完满了。”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凌渊将额头贴在她额上,神情有些哀伤,“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我一起走下去,可我脑子想的全是娶你。我想和你白头偕老。”
“你真是……我们才认识几天啊,就谈什么以后。”钟情似叹非叹,笑容有些勉强。
“原来我们才相识没多久吗,我竟感觉我们已走过很长的岁月了 。”凌渊苦笑,“在遇见你之前,其实我的理想很空泛。我只知道我想让这天下太平,却没思考过为何要这样。但,因为你,我脑中理想的天下有了具体的模样,我想要你平安喜乐,想要弱者不被欺辱,想要朝政清明、国力强盛。”
“因为你,我的理想变得更美好了。”他轻声道。
这一句话直接让钟情的心防击溃了。她再也无法保持清醒和冷漠,那一刹,她竟然在想,要是能亲眼看见他实现理想就好了。
她扳过他的脸,对着他的唇直接吻了下去。凌渊一愣,随即热烈地回应她。唇舌交缠间,他尝到了一点咸味,伸手一摸她的脸庞,发现是她流泪了。
一吻结束,钟情将脸庞贴在他脖颈上,轻声道:“我一个人飘荡到此世,一无所有。可你接住了我的灵魂。”
她的话没头没尾,让他听不太懂。她拉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凌渊,我不知道我们能一起走到哪一步,但现在,我想亲眼看着你往上爬了。你一定要科举高中,要位极人臣,要治国平天下。你会做到的,我相信你。”
“等你要进京赶考时……”她闭了闭眼,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