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一行人一走进迎风堂,就立马被几个小二围上来,“秦公子,您可算来了!我们掌柜的想见您。”
“走着。”钟情让他们带路。
迎风堂掌柜是个看起来宽厚和气的中年男子,一见钟情便笑呵呵的,“这位就是写《燕歌行》的秦公子?真是少年才子啊,幸会幸会。”
那说书的严某也敛了头一回见钟情时的叁分轻蔑,神情温和。钟情与他们二人寒暄客套一番,便直奔主题,“掌柜的、严先生,听说我的话本子反响很不错啊,小二们也说您二位想见我,是打算买这剩下的底稿吗?”
掌柜也不兜圈子,直接报了个价,“我出五两银子,买断秦公子这话本。如何?”
钟情来洪都有一阵了,亲自买过不少油米面布料,对大越的物价差不多了解了。五两银子,差不多也就够她和冰燃、道芷叁人吃穿一个月。
这比她心理预期低了一些。严某看出了钟情的犹疑,便道:“秦公子,你是后生,对我们说书这行不太了解。往常我们从其他文人那里收来的话本子,最多也不过叁两,大多都是一二两,甚至几百文的都有。我和掌柜的是真心看好你的话本,这给的价已经很高了。”
钟情暗道失策,她应该多了解一下这行的底薪的,谁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在唬她。凌渊将她面上的神色收入眼底,抿了抿唇。
“二位,容我说一句。”凌渊突然开口,“《燕歌行》这出书至今只说了两个章回,却吸引了众多听客,让迎风堂的生意涨了不少。听客们点的茶水钱和给的赏钱,加起来一定远远超过了五两银子,掌柜的您看过账,心里肯定有数。”
“如今不知多少听客们都眼巴巴地盼着听《燕歌行》下一回。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就是不卖,大不了也就亏点小钱,可听客们听不到想听的书,到时候纷纷散去,迎风堂亏的就是个大数目了。”凌渊温声道,“不过,我们做生意嘛,和气生财。您二位再好好斟酌一下出价,让双方都满意了,迎风堂绝对只赚不亏。嗯,如何?”
作者:剧情突然走向市井种田风(?í _ ì?)
没办法,这四人目前都不是啥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只能写他们拉拉家常牵牵扯扯。我也爱写,诶嘿
以及关于物价什么的不要考据啦,我也不知道古代给说书先生供稿的文人能赚多少,网上也查不到?(???)?
56.一无所有
钟情接腔,“五两银子,也就够我们一家吃穿一个月。可我写这个本子,前前后后从构思到动笔,耗费的时间可不止一个月呢,更何况还费了不少心血。你们随随便便就想打发我,我大不了不卖了,不蒸馒头争口气。”
道芷开口,“洪都又不止迎风堂一家茶楼。”
这叁人配合得有来有回,掌柜心中计算着利益,最终还是招架不住松了口,“七两,不能再多了。”
“十两。不同意就算了,反正到时候被听客们挤兑的又不是我。”钟情斩钉截铁。
“好好好,十两。”掌柜无奈,命身后的小二去取银子。
钟情一行人临走前,说书先生严某还捻着胡须对钟情笑道:“秦公子,你以后要是写了新的话本,可以再拿过来给我们看看。”
钟情自是作揖道好,“严先生往后的戏,我也会常来捧场的。”
“道芷,咱们两个月的饭菜钱有着落了!”钟情掂着手中的钱袋,笑得见牙不见眼。
“嗯。”道芷点头,微笑着看着她,“你的功劳。”
“其实也有冰燃的功劳……毕竟是他帮我写字的。”提起冰燃,钟情有些别扭,闭上了嘴。
一旁跟她们一起走着的凌渊察觉到了点异样,试探性地开口,“钟情,你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钟情也不瞒他,“我不会写这里的字,之前都是我念,冰燃帮我写。可惜这几天他跟我闹矛盾,我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但我这话本还没写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凌渊沉吟一会儿,“我可以代劳。”
“啊?可是这会耽误你读书的,你还要考试呢。”钟情道,“我觉得我还是得自己学写字,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帮我写。”
凌渊对她笑,“我那里有一些儿时习字的字帖。不如这样,往后我从书院回来后,便去找你,我温书,你习字。你若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如何?”
钟情一把抱住他胳膊,“那敢情好!我们今天就开始吧,你今天有空吗?”
凌渊笑着点头,“有空。你想去哪儿?”
“就去我家好了。希望你外祖不怕你被我勾走。”钟情大笑,拉着他快步走着。
***
“你说你这是何必。一面难受,一面还是要看他们待在一块儿。”道芷抱胸,立在冰燃屋外的窗下,淡淡道。
院子里一对少年男女正挨在一起低语,看起来分外亲密。冰燃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你懂什么,你不明白我和钟情的事。”
“你喜欢钟情,但钟情对你没有那种心思。她和别的男人往来,你心中不快。”道芷陈述事实。
冰燃定定地看着道芷,暗自心惊。他以为这女莽夫神经粗得很,没想到不声不响间却看透了他那点心思。而后又难免恼怒,“你怎么转性了?以前钟情在外头招小姑娘的时候,你不也不快吗,怎么如今换了个男人你便不反对?”
“因为钟情喜欢他。”道芷神情平静。
这一句话直接将冰燃击溃了。他无力反驳,满心灰败,勉强笑了一下,笑容比哭还难看,“是啊。她怎么那么轻易就喜欢了一个人。”
“大抵因为那少年同她相似,都是热烈的性子,喜欢了就靠近,绝不拐弯抹角。”道芷耸肩,“也许她也需要一个人来给她光热。”
冰燃不得不承认道芷看人看事的眼光有时很准。可他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你难道不会也嫉妒?”
“我和你不一样。”道芷睨了他一眼,“钟情和谁好是她的事,我要做的只是让她不受欺负。”
说完,她便走了。
冰燃合上窗,隔绝外面的一切。走回屋内,他翻出一面小的铜镜,看着镜中的人。
镜中人有着一张昳丽到雌雄莫辨的脸庞。他却不屑欣赏。他将手指移到自己喉结上,愣愣地盯着那里。那一处只有细微的凸起,全不似正常男子那般明显。
在金绡坊那几年,他被喂了太多污糟的药,那些药让他的躯体发生了变化,造就了他不雄不雌的畸形身躯。他从不认为自己真的是女子,可命运却总要逼迫他扭曲自己。于是他不得不换上红装,拈起兰花指,掐出一个尖细的嗓音在戏台上咿咿呀呀,扮演好花旦红商这个角色。
他厌倦了那一切。本已决心自我毁灭,却阴差阳错与钟情相遇。他与她相逢于微末,彼此搀扶着走出绝境、逃出生天,他终于不用再是南诏的犹依,或者是金绡坊的红商了,他终于可以做回黎冰燃。
可如今,他突然感受到,黎冰燃一无是处,也一无所有。他无法再登台唱戏赚得钱财,又因畸形羸弱的身躯无法做工务农,更无法像那个叫凌渊的少年一样考科举走仕途。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什么都不能带给她。她如何爱他呢?她本就应该去爱一个正常的男子。
冰燃怔愣着,手上没拿稳,那面铜镜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他低头看去,在碎裂的镜面中看到了一张扭曲怪异的脸,和一双暗含绝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