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孟生更害怕她一声不吭地跳了海,到时候连尸体被海鱼和飞鸟叮咬啄食,他和陆小媛都认不出她。
他努力把不吉利的念头甩出脑,但从骨髓深处翻涌出来的恐惧径直贯穿了他的心。
手,在不可抑制地泛冷颤抖。
很快,陆小媛打了电话,说要去学校,和老师纠缠。毕竟,袭念春是光明正大地请了假,从学校大门走出来的。
袭念春出了校门的时候撞见了体育班的郑可荣。他曾和她读过两年书的初中同学,后面转去了其它学校。
郑可荣请她吃了一餐拉面,味道还算正宗。她拖着他聊天聊地,把可谈的话都说尽,直到后面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饮着拉面店的茶水。
最后,她问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收留人几天又不用花太多钱。
郑可荣作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好心地把她带到一段时间没人住的老屋里,说帮她是尽了一点同学情谊。因为她以前也好心帮过早退的他在督导老师面前打掩护。
房子早已经没有大件的家俬,墙上贴着一块褪色的年画,喜庆麒麟的金粉已经脱落。地板是最简朴、最耐脏的水泥灰,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幸好里面的灰尘不是好多,郑可荣出力帮她稍微打扫了一下。
她也放了背包,清洁了要睡的床板。只是一下,她累得缓坐在木椅上。
屋里没有第二把木椅。郑可荣站在抽烟。袭念春望见他,突然也很渴望抽一枝烟。
但郑可荣是个好人,不肯给她一枝烟,摇摇头,说:“冷静了就回家吧。你家里人会担心。”
他甚至都没问她离家出走的原因。袭念春忍下想蹲在他面前痛哭的冲动,感激地向他道了谢。
郑可荣摆了摆手,离开前告诉她后面把钥匙塞在门口右下角的墙隙里就好。
另一头,陆孟生想起袭念春曾和他说过的某个社交软件,去了最近的网咖来登她的账号,问遍了她的同学。
幸好有一个女同学透露,让他知道她被一个认识的男生收容在深水埗的老房子里。
他便和陆小媛开着车,踏着弯弯曲曲的街道去找袭念春。
窄街的环境很不好。破败的老房子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垃圾堆的恶臭混着狗屎的熏臭,路旁有染血针管,树影斑驳。
几个老师奶坐在树下乘凉,对着过路人一边指点一边毫不掩饰地讪笑。还有面黄肌瘦的流浪汉迎上来,伸手向他们要钱。
老房子在一片小工厂的附近。
月亮已经移到中天,在头上冷冷地摇烁。一家铁厂还在做夜工,一闪一闪地烧焊,哔地一声,着了一朵刺眼的电花。
踏着微热的铁花,陆小媛感到眼前的不真实,紧紧地捏着他的肩,叫他好生地走。
老房子没人应门,里面一片漆黑。后面是废旧的天井,可以从天井跳进去。
他叫陆小媛在外面等他,翻墙跳入老房子里面。
在昏暗里,借着渗漏的一点月光,他见到她甩到房间门口的帆布鞋。
吱呀一声,他推开老式房门,见到一个黑影戒备地缩在角落。
他叹气一声,“是我。”
一会儿,袭念春呜咽着扑过来,紧紧地抱着他。
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她身上混着丝缕酸气的微汗少女香。
“哭什么?我都还没骂你。”
袭念春抱着他,在他耳边微弱地哭诉:“为什么不能哭?是你让我伤心。”
“…总好过你犯下要命的错。”陆孟生沉默半晌,吐出冰冷的话。
袭念春轻眨一下模糊泪眼,不可置信地问他:“你说什么?”
“你不要犯错了,回家吧。姑姑在门口等你。”
话音才落,她突然咬上他的耳朵,痛得让他不禁痛呼起来。
外面的陆小媛立刻拍门,“怎么了?!小春、阿生!”
袭念春又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陆孟生只好掐着她的腰摁倒在地,趁机开门给陆小媛。
陆小媛见袭念春红着泪眼也不忘愤怒地朝陆孟生身上踢打,情急之下又不能细问缘由,只好先和他联手制服了情绪不稳的袭念春。
“小春、小春!别打了!要是他欺负你,姑姑会替你教训他!先听姑姑的话好不好?别打了!”
两三个闷实的拳头不小心落到陆小媛身上,惹得她也痛呼起来。
袭念春听了,心里很是愧疚,一下子安静下来,没再抬手打人了。
坐进闷热的车后座,陆孟生依旧与她隔着宽大的间隙,贴近车窗,身体刻意地疏远她。
她低头没说话,余光瞥见他被踢红的手臂,一下子又难过起来,眼泪又在无声地流。
车很快就到了楼区。陆孟生帮忙倒车入库,陆小媛牵着袭念春的手,搭了电梯回家。
夜里,陆孟生听见陆小媛哄她喝下热牛奶的声音,也听见她小声的涰泣。
过了好久,他无法成眠,又走到客厅里,打开阳台的门,看远处的维多利亚港,半明不暗。
袭念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痴痴地望他,眼尾红得润湿。
陆孟生没转身便知道是她,低声叹一口气,然后把自己深思熟虑的一个决定说出来:“念春,你要去英国寄宿,不能留在港岛。不然,我把事情告诉姑姑,我离开我们家。”
顿时,客厅里空气如水,静静地淹没了袭念春。她觉得整个世界令人窒闷难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