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他端着无人问津的托盘,蹙眉下楼。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菜园子里,苏融摘下一颗黄瓜,嘴巴哦起:“大妈,你说龙崽二十七了还死活不愿意结婚?”

啊哦,一个惊天大新闻。傻大个长得没二十七那么老,她还以为二十出头。按理来说,农村这岁数娃都生仨了,他居然没想法,太可疑了。

“是哟,这娃娃小时候听话得很,长大就我行我素了,门槛都给媒婆踏破了,愣是不见这臭小子松口哇!跟心悦他的姑娘说什么,自己没房没车,娶老婆是害人家。瞎话连篇,他爸赵泉早给他张罗好了,镇上买了房和车,一等一的条件好哟。”

李大妈说得快且急,唾沫星子横飞。

“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比如下面……

“那不用怀疑的,押到医院检查过了,身体倍儿棒,跟女孩滚滚床就能抱孩子的。”李大妈解释道。

苏融听得小脸发红,“那可能没遇上合适的吧。”

不过,到三十岁要还没着落,现在男女比例相差那么大,成光棍几率高。她还想说其实现在社会观念开放,不结婚也没啥关系,个人选择而已。

但苏融不知道,这事儿放在农村就是大逆不道。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子女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万不得已甩出以死相逼的杀手锏,再执拗也得低头。

“现在还不捉急,黄花菜都凉了,哪还有好姑娘挑嘞?老爹死了都抱不上孙子!”

那也不能硬凑过日子呀,没有感情作基础的繁衍后代跟动物有什么区别。不正是这些封建社会沿袭下来的根深蒂固的旧俗理念,一直在阻碍个人的自由发展进步么?人生于世,活好自己都难,未来那代的责任也扛在身上未免太重。

这想法或许太显狭隘,尤其对如今老龄化严重的社会不好,但她依然认为年轻人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可能说出来,她还是有脑子的,自己跟李大妈对结婚的理解差了个阿尔卑斯山脉,所以只是假作点头,不置可否。

天热热的,苏融常年不运动的腿,行个五百步就发酸,倒也不嫌,索性一屁股坐在泥堆上,辣椒树半米长,恰好盖着她的脸。

李大妈采了一大篮子的蔬菜,忽然笑着问她:“融娃儿,想吃腌黄瓜、茄子和辣椒吗?大妈的拿手绝活哟。”

她的头发花白如雪,面孔被岁月侵蚀得黄瘦干瘪,眼皮耷拉着,笑起来却是那么慈祥温暖。

光影之下,薄薄的骨架,仿若风一吹就要散,可苏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曾经也有个人,会这样对她笑,从不对惹祸的她说一句重话,总是无限满足自己的要求,病了永远是最急的那个,会整夜守在她床头直至确认无恙,会诵经念佛祈愿她平安。

苏融何德何能,能在她的庇佑之下慢慢成长,可惜她等不到回报了。再过一个月,该到她的忌日了,苏融会挑选一束最美的花送给她。

泪光闪烁间,苏融道:“特别想。”

一整天,她都在李大妈身边,伴着她洗涤沾着泥土的瓜果、择辣椒、切茄子。一步跟着一步来,加入糖、盐、水、醋,最后腌制完成。说不上来多好吃,咸辣出泪那刻,是真的开心。

第十章:弄碎

傍晚,整个向塘村不再一片宁静,喇叭、唢呐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女人微弱的丧哭声,嘈嘈杂杂。祠堂里更是临时搭起来一条戏台子,缠在杆子上的红幕布,尤其宽大扎眼。

喧闹非凡,歌起鼓响,台子上的人哭得比台下头裹白布的子女还伤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宴席下的宾客嬉笑怒骂,棺材旁边的挑夫麻将搓得起火,谁都知道,真情实感为死者流涕的其实寥寥。

苏融没看完戏曲,她孤身坐在外边露天的长条凳上,将桌上瓷盘里橙黄的橘子去肉剥皮,捯饬成一朵朵漂亮的小花。

微信弹出一条好友申请,来自江弱。

食指点开,没有立即同意。

待清理完白丝形的橘络,投进嘴里舌尖感受到齁甜,苏融按下了同意键。

她嗟了口气,已经厌倦了。

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无论关系如何,她都已经累了。

这几年来,她的好友列表几乎全部被哥的追求者、爱慕者所占据,她无比清楚,自己是一块用来俘获贺戍的跳板。

他从来低调,却不是一颗蒙尘的明珠,反而因为稀有,愈加光芒四射。在泱泱人海中,才色兼备的他理所当然地被众星捧月、百鸟朝凤。造物主倾向给这样的人特权,他是高高在上的挑选者。

在同学的流言蜚语中,他亦善亦恶,不主动不拒绝,被视为令人又爱又恨的大众情人。

而她所在的现实中,他亦庄亦谐,外冷内暖,是少年老成、尽职尽责的模范表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好像已经愈发参不透他的喜怒,那双眼不再澄净如初,笑意也永远不达眼底。都是一样的时间,他已经飞得远在天边,她原地踏步。

这些爱而不得的漂亮女孩在他那里吃了闭门羹,便自以为是另辟蹊径以她为突破口。可事实证明,找她是错上加错,每每她以三寸不烂之舌,苦口婆心推荐后,他总板着一张精致脸,说她是在蒙着眼给他择偶,居心叵测,但她作为一个工具人,能有什么心呢。没有人真正为她而来,全是带着昭然若揭的目的,连丝毫的掩饰都没有。

对方发来几条问候,苏融以礼回之,无半点亲近之意,甚至想草草终止聊天。

但令她意外的是,江弱并未一上来就提她哥,而是小心翼翼斟酌字句与她闲谈,与她拉近距离,这个女孩甚至道出了很多关于她的小事。

江弱说对苏融早有耳闻,因为作文经常上公告栏,有幸阅览过几次,记忆深刻,夸她文采斐然,十分优秀。

又说高一早上升旗仪式迟到的她,还没睡醒靠着杆子打瞌睡的样子被摄像机拍了下来,并被刊登在校园报纸上,令人忍俊不禁。

还讲道,体育课曾经去小卖铺买水与她擦肩而过,少女舔冰棒的样子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回头。

苏融愣怔着,这些不为所知的细小片段,好像悄然发生在无数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是那样稀松平常,原来自己也会被陌生人注意到吗?很神奇的一件事。

苏融想,这应该是第一个除了朋友会关注她的女孩,用心努力,真诚坦然。

点开江弱的的朋友圈,背景是一张素描画像,淡雅无华,却叫人挪不开眼。

女孩垂眸翻书,一缕青丝悄泄在耳下,斑驳的光影打在额间,神态翩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一下子懂了,当日攀在教学楼围栏上,众人眼中浓浓的艳羡。

平凡如她,难免也心生一丝酸味。从小到大,她就不出众,扔进人海就会淹没的类型,唯一特别之处,恐怕就是矮了,一骑绝尘的矮。都是吃同样的米,贺戍能长成参天翠竹,她却是株低矮的树苗苗。

对话到结束,江弱也没有提及贺戍半句,似乎只是为她而来。

这样的方式,确实舒服自在,江弱并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工具人,像初相识的朋友,略显青涩的接近,步步皆攻心。

发了会儿呆,口犯渴,她垂头摸进瓷盘里,动作一滞,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