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也帮不上什么忙，顶多递递水，擦擦脸，再递个扳手之类的，对林工来说，都嫌不够添乱呢。”周明林很有心得地沧桑道，再看林巧枝，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这个裸露的机械底部，不由有些触动。

林巧枝的动作当然谈不上什么优雅，在车间这种地方，又是地上，灰尘、温度、机油这些污浊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但林巧枝神色正常的仰钻进去了，明明已经厉害得让很多人都要佩服仰视了，依旧不嫌弃钻底，半跪在空隙里往里探。

三五分钟后。

林巧枝从机身下钻出来，身上蹭了一些黑色的机油，摘下手套，表情有些发肃：“测一下发动机的温度，然后再做一组高扭矩下的力输出效率测试，测完之后，再测量一遍发动机的温度。”

费组长也意识到不好，不敢拖延：“这就准备。”

他指挥着，人都纷纷动起来，有的拿着测温工具也钻进去测量温度，有的检查柴油机油冷却液，有的架设机器设备。

不多时。

“刚刚还不明显，在高扭矩工况下，发动机温度是高出了一点。”费组长皱着眉，看着最新测出的一组数据。

易过热，可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影响传动系统的寿命。

周明林看了看，不懂这点问题为什么林巧枝都要思考的，试着提：“难道不是做一个液冷散热系统就好了吗？”反正其它数据没有问题，不是吗？

林巧枝只看他一眼，摇头道：“你这就是典型的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周明林笑两声，道：“先医了再说。”又情商满满的下意识嘴甜道，“咱也不是谁都能像林工你一样能力强嘛。”

说完，他像是死鸭子一样声音卡住。

表情僵硬。

完蛋……死嘴，你怎么就不能笨一点！

曾富田拍拍他肩膀，对他投以同情的注目礼，这嘴甜的水灵灵小蜜瓜，来搞技术真是可惜了啊，他这个想法自始如一。

又设置了几组对照测试。

林巧枝眉头微微皱起。

她结束了早上的车间巡视，前往温东鸣办公室。

一通电话打向了供应螺旋锥齿轮的齿轮厂。

对面齿轮厂的厂长叫作姜邦宪。

温东鸣同他简单寒暄两句，就把电话递到林巧枝手上。

林巧枝也不兜圈子，直言道：“我们厂做了几次测试，根据高扭矩工况下传动系统负荷情况，重新核算了一下螺旋锥齿轮的指标，发现你们齿轮参数似乎达不到标准。”

“你根据传动系统负荷判断的？”电话线对面姜邦宪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反驳了，“尽管林工你天赋高，能力强，这未免也太自信武断了，为什么不怀疑传动效率的问题，而怀疑我们的齿轮……”

“姜厂长您不是技术出身吧？”林巧枝简单问了一句，也没有生气，姜邦宪既不是技术人员，也不懂传动系统和拖拉机，和外行争辩这些，成败都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您叫一位高工来，我们交流一下？”

对齿轮厂的技术工人，林巧枝也是有些印象的，当初被人牵线认识之后，她们互有过来信，一方面是她了解螺旋锥齿轮的参数，一方面也相互探讨了一下技术疑难点。

姜邦宪听她平静的语气，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憋气，但想到对面响亮的名气，还是推门叫人去喊人。

很快人到了。

姜邦宪咬了咬后槽牙：“齐工，红旗厂那边的来电，那边的钳工觉得咱们螺旋锥齿轮性能达不到参数标准，你跟她聊一下！”

电话线这一头，还能依稀听到对面房间里的声音。

“性能达不到参数标准？”齐荣眉毛高高挑了一下，笑容又飞快凝固，忙不迭问：“聊一下？和谁聊一下？红旗厂的钳工，不会是林工吧？”

“是她，她要找懂技术的聊，”姜邦宪有一丝气忿的把话筒塞到齐工手里。

电话那头就传来急促的声音，“怎么不早说，不是，聊技术我和林工有什么聊……”

“齐工你好，我是红旗厂的林巧枝。”林巧枝主动开口问候道。

电话对面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椅子擦地声，很快就是清嗓子的几道咳咳声，声音放轻地道：“林工你好，我是齿轮厂的齐荣，你还记得我吧，我们之前在信里讨论过一种多级可调速比齿轮组，您帮忙设计了一套集成6组不同速比的齿轮。”

“嗯，对你们有帮助吗？”林巧枝印象更清晰了一点，毕竟提到了具体的技术，她自从交流会之后，日常收到的信件就不少，很多时候都记不住太多来信人，重点还是在探讨的技术上。

齿轮这个东西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但几乎所有重工业产品，都离不开齿轮这个基础零件，林巧枝在梦里实在是看太多了，而且她本行是拖拉机，对齿轮的运用也是非常有心得的。

齐荣身处齿轮行业，其实已经算是比较厉害的了，对齿轮的各种应用都熟悉。除了基础的用法，还有适应不同情况的齿轮用法，见识肯定比限于某个行业的钳工广得多。

不过，显然不能是林巧枝这样开挂的钳工。

齐荣咽了下唾沫，才笑道：“帮助不小，我们用在了一套军工品上，几乎没怎么改动。嗯，林工……你刚刚说螺旋锥齿轮有问题？”

林巧枝：“这套齿轮供应的时候，设计上可以切换轻载高速工况（如路面行驶）和重载低速工况（如耕地），重载的时候切换到7：1的大速比，让输出扭矩放大，避免发动机过载，理论上螺旋锥齿轮能增大扭力，从而降低动力负荷，但是我们测试发现，平均负荷降低没有达标。”

听到具体位置和这个结果，齐荣的头皮有些发麻了，声音都不自觉柔和：“差的多吗？”

姜邦宪眉头都挑得老高，怀疑地看向齐荣，不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平时怼人喷人都中气十足的自家齐工。

林巧枝面对技术同行，交流的意愿也升高了，她更为细致地输出道：“我仔细看了一下，螺旋角在23°压力角在20°，你是根据啮合力公式算的吧，但是那个肯定是有误差的，拖拉机耕地的时候，转速低、扭矩大，啮合的滑动摩擦会显著增长，再有一个，我们还得考虑田地里泥泞的环境，对齿顶齿根也会有影响……”

齐荣声音都微弱下来：“确实需要灵活一点处理。”

姜邦宪：？？？

他看着眼前这阵地拱手让人的情况，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当初确定齿形参数的时候，不是还特意请了长拖的乔工和松汽的曹工顾问吗？”

“您别，等等，不是这说法……”他手忙脚乱想去捂听筒。

姜邦宪气不顺，道：“我们又不是随随便便定下的齿形参数，不仅角度是长拖的乔工确定过的，松汽的曹工也是给了准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