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县衙之前,把城里每一条街都过了一遍,三条街,只有大约十间铺子在做生意。
抵达县衙已过辰时,从门口到前堂无当差的衙役,自然也不见县令沈炎。只有一个老婆子在擦桌子,动作散漫,连升堂用的惊堂木都被她挥到了地上。
“沈炎可是在内堂?”
不升堂的时候,县令大多在内堂办公,赵蕴蹙着眉,料想这沈炎要么是在内堂,要么就是一早出去办案了,才会有一个差役都没有的现象。
老婆子转身望向问她话的人,瞧他穿戴气度皆不凡,不由自主地矮了身,恭敬的回道:“沈大人此时还在内院,贵人是要伸冤还是访友啊?伸冤您就走错了地方,咱们守备府在前面一条街上,访友的话,老婆子可以帮忙去通传一声。”
顾嬷嬷倒抽一口气:“都什么时辰了?县令大人还在内院没起?”
赵蕴面色沉沉,林熹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臂。
他转头看她一眼,汹涌的情绪又压了下去:“既如此,劳烦入内通传一声,就说,我姓赵,昨日刚从京城来的。”
老婆子一走,赵蕴牵着她,让她坐到县令升堂坐的位置上,他则跟师爷主簿一样静立在她身侧。林熹玩着惊堂木,有些新奇,这个座位很高,她看顾嬷嬷和长问长新等人都觉得他们矮小。
沈炎是跑过来的,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提着官袍下摆,分外狼狈,跌跌撞撞的往地上一跪:“下官沈炎,拜见刺史大人。”
赵蕴背着手,没有唤他起身:“沈大人可知何为点卯?”
沈炎伏在地上,道:“大人见谅,下官这几日受了些风寒,一直卧病在床,这才耽误了为大人接风洗尘,今晨亦是…”
赵蕴冷哼一声。
沈炎忙道:“大人若不信,可派人来为下官把脉一探虚实。”
林熹扶住赵蕴的手臂,柔声道:“侯爷,地上凉,沈大人既抱病在身,便快快请他起身吧,免得他风寒加重了。”
赵蕴看她一眼:“既夫人体恤沈大人,那沈大人便起来吧。”
沈炎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张低垂的脸也露了出来,面容憔悴枯瘦,看着确实是大病在身的样子。
他抬起深深的眼皮子,先是看了眼坐着的林熹,又了眼站着的赵蕴,然后接着垂下眼睑,道:“多谢夫人,多谢大人。”
赵蕴同林熹耳语两句,留下身手厉害的长问长新,缓步而下,走到沈炎面前,直奔主题:“先去看看粮仓和武器库吧。”
沈炎听得一愣。
“沈大人底下当差的有几人?怎么只见你,不见其他差役?主簿呢?我与沈大人的谈话,还有几时开了粮库,在粮库里呆了多久这些都需笔录下来,传他过来。”
沈炎眼底情绪复杂,见赵蕴说着说着已经往内堂绕了,他急忙追上去,道:“大人不必去看了,衙内粮仓是空的,武器库因为漏雨,也因久无人打理,刀剑都已经上了锈。”
赵蕴的表情没有多惊讶,他还给沈炎找了个借口:“莫不是去年赈灾济贫都用光了?”
沈炎直点头:“是,是是是。”
赵蕴还是去查看了粮银仓,果真是空空如也,武器库里的刀剑别说御敌了,厨房里的萝卜都切不开,他又在内堂翻了翻卷宗文档,发现这些都是早些年的,近十年的,一份都没有,他连想看看县衙的银子和粮食花用在了何处都没有记录。
赵蕴真的越看越心惊,各种想法盘旋在心口,他过了良久放道:“沈大人,你眼下辖管几个城镇几个村庄?每个村庄多少户人家,多少亩地,每年多少赋税?城镇上的人口又是以何为生,这些沈大人身为父母官,就是没有记录应该也是一清二楚吧。
沈炎张张嘴,他能说不清楚吗?:“…是。”
“沈大人不用紧张,我不是要大人一一口答,这样,大人把这些户籍田赋之类的文书卷宗做一个整理,我要一一查阅,也不急,沈大人慢慢整理,过两日,我再派人来取。”
沈炎灰败着脸:“这…”
赵蕴贴心的道:“两日不够?三日亦可。”
沈炎闭了闭眼,沉声道:“大人何必为难下官?下官这里为什么没有差役,粮银库为何空空如也,赵大人当真不知道吗?我沈炎踏入狼窟十数年,能保住这条小命已经是倾尽了所有。冤有头债有主,赵大人到底该找什么人算账,心中应该有数,真有能耐,即可前往胡府便是,何必在下官这里逞这些没有用的威风呢?”
赵蕴露出了见到沈炎后的第一个笑容:“不容易,本侯还以为沈大人会不眠不休的造出几本假册子敷衍本侯,没想到沈大人骨子里还留有一分血性。”
沈炎抿死了唇。
赵蕴松快的道:“沈大人,咱们谈谈吧。”
***
赵蕴一走,老婆子挂着笑脸又进来了,道是沈夫人想求见于她。
后宅的这些交际应酬,是免不了的。
林熹起身前往后院,同沈炎的妻室女儿见了一面,带来的金子也都打赏了下去,她发现赵蕴得到的消息不对,眼前这位沈夫人,已经是沈炎的第三任妻子了,因为沈炎的长女沈梦灵不唤她母亲,换她夫人。
林熹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玉簪插到沈梦灵的头上,拉住她的手,一脸可亲的微笑:“真是人如其名,分外水灵。灵儿若是出去参加宴会,定是最夺目的小姐,怕是这庆州城每家每户都惦记着想将灵儿娶回家做媳妇吧。”
沈梦灵羞怯的低下了头:“夫人莫要取笑灵儿。”
沈夫人脸色却有些难看:“赵夫人这是什么话,我家老爷虽无实权,可到底也是个官,大小姐也是正经的嫡女,岂会随随便便出去宴客?”
顾嬷嬷立刻道:“沈夫人误会我家夫人了,我家夫人说的宴会,是指在京城里,世家名门出身的小姐们会办一些私人的花宴,或者诗会,同年龄的小姐们凑在一起聊天切磋,增加感情打发时间。”
沈夫人局促的红了脸,她身边的丫鬟也赶紧解释:“都是误会,咱们这庆州,是没有未出嫁的小姐们去参加什么宴会的,参加宴会的都是那等风月之女。”
林熹满脸歉意:“对不起,是我不知道风俗地情,胡言乱语了。”
沈夫人忙道:“是小妇人井底之蛙,断章取义了…”
如此翻篇,各自饮茶。
沈梦灵睁着好奇的眼睛:“京城的小姐们都办诗会?如何办的?”
林熹放下茶盏:“灵儿也喜欢读诗吗?”
沈梦灵面有黯然:“夫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灵儿不识得字,也读不了诗。”
林熹看了眼沈夫人坦荡无私的表情,心中暗讶:县令之女都不识字,可见这里的女子估计是没几个识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