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开心吗?”贺游原突然问。
李葵一心里一颤,眼眶忽地?发热。
她怨起他来,吃饭就吃饭,聊天也可以,但干嘛直接戳她心窝子啊?
奶奶去世的事儿,她跟贺游原说了,但家里上一辈的那?些糟心事和她与方?知晓闹矛盾的事儿,她都没跟他说。他有足够的底气直接跟她说,他爸妈离婚了,他爸出?轨了,但她没有,她没办法向别人展示伤痕,可能等到哪一天,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才?能够说出?口吧。
“为什么这么问啊?”她卷起一筷子面,若无其事地?反问。
贺游原抽起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周策跟我说的。”
李葵一的心猛地?悬起,却没有抬起眼睛,只是手里的筷子一顿。原来他都知道了,而且周策也知道了,那?也就是说,方?知晓把她们吵架的事儿告诉周策了。
这种事,怎么能告诉周策呢?她们俩就是因为他吵起来的啊!
“不是方?知晓告诉周策的,是周策自?己发现的。”贺游原补充道,“他问我知不知道这事儿,估计是想和我一起想办法吧,因为方?知晓最近情绪也很低落。”
这样啊。
看来,她又没信任她最好的朋友。
李葵一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掉进盒饭里。
“盒饭太淡,眼泪拌饭啊?”贺游原叹了口气,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李葵一掀起泪眼,瞪他。
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她才?问:“所以你就跑回?来了?你想帮我处理这件事?”
“你年级第一都处理不了的问题,我上哪儿处理去?”贺游原竟乐悠悠地?笑,“你别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因为你说想我了,我回?来让你见见,好缓解一下思念,正?好也陪你过个?生日?。”
油嘴滑舌的。
李葵一不理他了,从炒面里扒拉出?一块牛柳,放进嘴里恶狠狠地?嚼啊嚼,却又听贺游原说:“我可不像周策,他就是自?不量力,抱着拯救世界的心态,想要让你们两个?和好,被我嘲讽了一通。”
她知道他在故意引她的话,便?借坡下驴,问:“你怎么嘲讽他的?”
“我说,人家两个?好朋友,比谁都更了解对方?,你一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对吧?”
他确实是蛮有分寸感一人,李葵一佯装对他哼哼道:“算你识相。”
这种分寸感让她莫名生出?一点倾诉欲,她顿了顿,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是她的错还是我的错,也有可能我们两个?都有点错。但是,即便?是她跟我道歉或者是我跟她道歉,我也觉得?这事儿过不去,因为她好像不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了,而我很在意这件事。如果我没有那?么在意,我们就可以继续当好朋友,但我就是在意,我好像忍受不了感情有瑕疵。”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吸鼻子,眼泪也不住地?往眼眶外涌。她不想在贺游原面前?哭,但说起这件事,她根本忍不住。
贺游原拿起纸巾,直接探过身来,帮她把眼泪擦掉。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却是一派轻松的语气:“以我这么些年给人家当儿子、当孙子、当侄子的经历来看,再真切的感情都会有瑕疵的。”
他像在回?想什么,慢悠悠地?说,“就说我妈吧,我知道她很爱我,她虽然不在我身边,但一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我,给我很多?零花钱,也支持我的兴趣爱好。但我也知道,我妈当初和我爸离婚的时候,她其实有考虑过放弃我的抚养权,因为她当时事业正?在上升期,她没那?么多?时间管我,交给保姆她又不放心。最后还是我姥姥说了一句,必须要孩子,要过来我帮你带,我妈才?下定决心争取我的抚养权。有时我想起这些也会难过,但又能感受到她很爱我,我便?决定不在乎这点瑕疵了。还有我的姥姥、我的小姨,她们也很疼我,但她们仍产生过无数次想要把我吊起来打的冲动。还有,我姥姥、我小姨帮我妈养我,我妈也不能凭着感情就心安理得?,每年都会主动给她们抚养费,特别是我小姨,年纪轻轻的,就帮我妈带孩子,所以我妈就使劲往她身上砸钱,给她买车、买包、买表,把我小姨哄得?心甘情愿。所以,即便?是很好的感情,也需要一定的物质来进行维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瑕疵,但是以此看来,感情似乎不是什么无条件的、纯白无暇的东西。”
贺游原一口气说了许多?,边说边觉得?奇怪,因为他觉得?李葵一这人很聪明,不仅仅是读书上的聪明,对于一些世故,她也有那?个?能力去看清,为什么她非要在这方?面钻牛角尖儿呢?
他看向李葵一,见她听着他说话,听得?微微愣了神儿。
就这么一瞬间,贺游原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东西。他突然知道她为什么放学回?家时要一个?人走那?条黑漆漆的路了尽管她一再强调,路上有路灯,不黑,但真的不黑吗,那?些路灯那?么高,照下来的亮光如此薄弱,她却不愿意开口让爸爸妈妈接送一下;在动物园门?口,她同样望着那?幸福的一家三?口的背影出?神儿;他被他爸爸打巴掌,她下意识地?问,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她奶奶去世,他怕自?己说错话刺伤她,小心翼翼地?安慰,她却说了一句,我没事,好像我对死亡的恐惧大于悲伤……
是不是没有被真实地?爱过,所以才?不曾了解,真实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只能去想象,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爱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的描摹里,趋于理想。
贺游原不知道自?己的揣测准不准确,可当他看着她泪水纵横的脸庞,还是一下子心疼起来。若是真的,那?他根本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的,那?么勇敢、那?么聪慧、那?么自?由向上。
他只是看着她,眼底也渐渐湿润。他站起身来,将她的脑袋拥进了怀里,用外套裹住,胡乱地?揉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悄悄抬起,拭了拭眼角。
李葵一默默无声?地?哭了,将他的白色T恤打湿了一片。
外面的雨停了,但空气和街道还是湿润的,一些建筑的排水管道哗啦啦地?流水,树叶被洗刷得?焕然一新,在夜里绿得?油亮亮的。
二人从便?利店里走出?去,又牵上了手。
贺游原抓着她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像在酝酿什么事。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住酒店?”
“什么?”李葵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睡在一起。”贺游原的脸刷地?红透了,急忙解释道,“两间房,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迎接生日?,过了12点,我们切个?蛋糕,再说一会儿话,然后我们就各自?回?房去睡觉,行么?”
李葵一心里有些杂乱,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这个?提议,低着头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不行。”
她抬起眼睛,看到贺游原脸上有些失落,便?轻声?追问了句:“你会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你不想去就不去,我都没关系的。”贺游原看向她的眼睛,继而嗫嚅道,“其实我知道你的担心的,我这个?提议确实不太好。”
他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真的只是想跟你过生日?,没有想做别的,我知道分寸的,我没想在这个?阶段做这些……”
明明他是在澄清,李葵一却听得?面红耳赤的。
“知道了。”她小声?说。
贺游原捏捏她的手指:“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我订了个?蛋糕放在酒店冰箱里了,酒店离这里不远,我们一起去拿蛋糕,然后吃完蛋糕我就送你回?家,行么?”
“行。”
贺游原又牵起她的手,一起晃晃悠悠地?往酒店的方?向走。下过雨的夜晚,空气清新微凉,嗅起来很舒服,两人握起的手和心情一样慢慢地?荡悠起来,跨过的小水坑里也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我要是说我不开心,你会跟我去住酒店吗?”贺游原偏头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