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一圈后,他?便见到先生站在廊下,有时?正大开大合地抡着手臂,有时?又扎起马步左右摇摆,有时?又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扭腰摆臀……那动作将林闻安生生钉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姚启钊扭头见到林闻安,对他?招手:“明止,来,你先坐。”
林他?便依言在廊子暖炉边便坐下了,看先生打罢整套……姑且称作拳法罢。看着那身?影又扭腾了有半柱香光景,他?才回屋拭汗更?衣。
姚如意也端来了煨得稠糯的米粥、酥黄的炸捻头、卤鸡子儿?、醋泡花生与?腌菜心。
“二叔请用。”她舀了碗热粥递来。
林闻安抬手接过:“多谢。”
“二叔不必客气?。”她下意识说着,习惯性的还抬眸想对他?一笑,但又硬生生刹住了,最后便露出了个笑得半截又僵住的奇怪表情。
林闻安:“……”
吃过饭后,丛伯正好将还完好的生药材送了过来,丛伯虽名义上?是仆人,但在林家已经几十?年,与?他?便如亲人一般。丛伯人生性爱唠叨爱操心,送药过来前又把那车夫骂了一顿,之后才一样样与?姚如意与?姚启钊说每一味药有什么功效,该如何滋补。
他?可惜得心都抽抽:“这些都是二郎托人四处搜罗来的,原来我记着先生好酒,平日里最爱小酌一杯,便还特意用鹿茸黄芪与?人参泡了一缸子的好酒,正要带来与?先生补身?子的。都已经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带到汴京了,叫那该死的杀才砸在雪地里,真?是气?煞我也!”
睡了一觉,丛伯非但没有消气?,还越想越气?,骂道,“别叫我再遇上?,我定要把他?那俩不安分的招子都掏出来!”
姚启钊听了惋惜不已:“是啊,可惜了好酒啊!”
丛伯立刻摆摆手,十?分豪气?地道:“不妨事,回头我再去沽两坛子好酒来,与?先生多泡几缸子吃!”
姚启钊一喜,刚要答应,就被?姚如意瞪了一眼。
他?悻悻地摆摆手,违背良心道:“不吃酒了,早不吃了,这酒…酒不中吃,我早不爱吃了。”
姚如意这才满意地低头继续帮丛伯收拾药材。
林闻安在旁留意到了,有些讶异。
先生好美酒,这是不知几十?年的习惯了,早年他?因喝酒脾胃受损,常会腹痛,也不是没有郎中劝他?该戒戒酒了,但先生如何割舍得下,他?也劝说过好几回,先生一直当耳旁风。
先前在抚州,丛伯准备要泡酒给先生,他?也说不必了,但丛伯说:“这是药酒,是滋补身?子用的,每日不必多,只需一小口?,不仅不妨碍身?子,还有益处呢!”抚州的郎中倒也说药酒有效,想着是丛伯一番心意,便带来了。
没想到谁劝都不听的先生,竟也会被?孙女儿?一个眼风制住。
给姚家的药材通通分门别类收拾好,之后,丛伯又将其他?从抚州带来的各色土产也都取了过来。
昨日人太多,丛伯又没回来,便今日才得以送过来。
姚如意彻底看傻了,丛伯是昨日人散得差不多以后才一身?狼狈地出现的,他?虽然老,但身?材却很结实,大冬天的,只穿得一身?夹棉短打,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当时?他?雇的车上?约莫垒了二十?来个箱子,应当是他?们带来的所有行李,今日却一口?气?就给姚爷爷抬了十?余个过来了。
抚州与?汴京天遥路远,山一程水一程的,林闻安千里迢迢回来一趟,自己与?丛伯等?仆从也就几箱子的衣物行李,却给姚家带了十?几箱的东西。
除了补药,还有不少南边的布料皮毛、麻姑粉干、蜜桔酥、临川菜梗、麻姑茶……让她最是一愣的是,这里面还有一箱子女子的衣料、头花和胭脂,颜色大多都是鲜亮的粉白、绯红、鹅黄、葱绿,还有一匹满绣蜀锦,很多花色汴京城里皆不常见,是南边才有的,非常雅致时?新的款式。
“都是叫我妹妹月月帮着挑的。女孩儿?的东西讲究多,我跟她逛了会子,全都闹不懂。最后被?月月赶回去了,说男人跟出来只会添乱。”林闻安提起妹妹,语气?里有些无奈,再次看向她,“多年没见过你,我也拿不准这时?的小姑娘都时?兴什么,便都装上?了。”
姚如意看着一箱子还专门留给原主的东西,蓦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她呆呆地看了会子,心里有些难受,她垂首轻喃:“若是……早些就好了。”
林闻安没听清:“什么?”
姚如意却已抬起头来,摇摇头。
她从记忆中分析过原主的喜好,她虽总是一个人,但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啊,她心里也很喜欢鲜亮颜色的,只是性子本不愿意引人注目,最怕人家说嘴,加之家里也渐渐变得拮据起来,漂亮的小衣服哪个不昂贵呢?便总是穿得素淡灰朴。
“没什么。”她仰脸绽开浅笑,学着记忆里原主该有的模样,“谢谢二叔,我都很喜欢。”
林闻安便也只是颔首一笑。他?年纪虽不大,但在林家辈分也长,从小就被?只小几岁的叫小叔。这会子听姚如意一口?一个二叔,起初也觉怪,今日听多了,竟也习惯了。
姚如意也将这些东西爱惜地寻了个干燥的地方放好了。
怪不了林闻安,昨日堂叔姚季过来,可怜巴巴地诉苦解释着姚爷爷是如何中风的,将过错都推给了那些不学无术的学生和四处传播流言的邓家。姚如意这才知晓,每年林闻安都会寄不少银钱给堂叔一家(起初直接随信寄给姚爷爷的钱全被?爷爷花大价钱找人保镖原封退回抚州了),让他?这个最亲近的亲族多多照料原主爷俩,甚至连林司曹一家也多有交托。
他?只是姚爷爷的学生,本没有血缘关?系,自己当初也受了伤,他?已经做了他?能?为姚爷爷做的一切。
只怪这时?车马太慢,书信太慢,也怪那些总是趋炎附势、踩低捧高?的人……这些好意,原主永远永远,也收不到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工夫,才把林家送来的物什归置妥当。姚家地界窄小,着实有些物件没处安放,姚如意只好往小卖部存库存的吊柜里塞。
东西太多,林闻安与?丛伯便也搭手往屋里搬。
一进那小铺子,丛伯便“哟呵”一声惊叹:“小娘子这铺子拾掇得真?利落!活了把年纪,倒是头回见这般齐整的铺面,东西不少却丝毫不乱,一个人操持下来可不容易。”
林闻安也有些惊讶。昨日他?没进来,只是在窗口?遥遥看过一眼,知道里头货架整齐,但人走入其中,才更?令人惊叹。记忆中堆满杂物的两间廊房竟然变成了这样透亮、齐整的小铺子。
姚如意听了忙谦逊道:“倒不全是我的功劳,也仗着请了个好木匠。”她顺道还帮那木匠介绍活计呢:“丛伯,你拉回来的那辆破骡车,倒不如请周榉木拾掇拾掇,再买头驴子,还能?用呢。”
丛伯也笑道:“我昨日正这么想!家里的门轴也要重新上?油,本就要找木匠来,正苦于多年没回来,不认得什么好匠人,这下好了,正好请姚小娘子帮衬,牵线搭桥。”
“他?媳妇今儿?就要来送货,等?她来了,我便与?丛伯说。”姚如意对丛伯笑着两边酒窝都出来了,甜丝丝的。
待放好东西,她一扭头看见林闻安,脸上?那明朗的笑霎时?又收了,又变回木讷腼腆的模样,飞快瞥他?一眼,小声提议道:“二叔与?丛伯晚间也来用饭吧?晚间我们烫羊蝎子锅子吃。”
林闻安沉默地站在旁边,心想,她莫不是厌憎我?为什么?他?是……何时?得罪了她?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窗口?外头便来客人了,两张长了痦子、一模一样的脸探了进来,急哄哄地嚷嚷道:“姚小娘子!来十?二根炙肉肠!”
姚如意便立刻将他?抛下,赶忙过去招待了,一边热烤盘一边很熟稔地与?他?们攀谈:“咦,国子监冬日休沐七日,你们与?你家郎君没回家吗?”
“哎呦别提了!小祖宗跟家里的大祖宗闹脾气?,怎么都不肯回家呢。这两日我们也还在学馆里窝着。”
两人一模一样的脸,拉成了一模一样的苦瓜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