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如?意自然是有的,她这“学?校里的小卖部”,哪能少了?铺盖!她甚至想过,等日后生意做大?做强,要和国子监合作呢!后世的寄宿学?校,好多都?是学?校统一采买被子枕头褥子草席和蚊帐的,她还想过等铺子里的营收流水都?稳了?,攒笔银钱,便与程娘子搭伙,一起给国子监的学?舍供应统一的被褥。

孟博远便进了?屋,他怯生生地跟专注吃披萨的姚爷爷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去铺子里挑铺盖。

此时国子监还未散学?,姚如?意顺手在铺子里多添了?两盏油灯,顺口?问他:“你怎的这么?早就溜出来了??不是还在考试么??”

孟博远瞥了?眼院子里的姚爷爷,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早早便交卷子了?,什么?都?没有写。这次堂考是朱炳朱大?饼出的题,他出题,不考诗赋、排律与时文,刻意要出难题偏题,还标榜自己出题注重实学?、博学?以致用?,每回放榜,便几乎人人黜落。他便借此向学?子父母暗示学?生学?问不精,要多请名师点拨,借此收受贿赂,捞了?不少钱财。这回出的题目是《兼议茶引法与《孟子》‘制民之产’ 之法的利弊》,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刁难我?们!这般卑劣之人,我?岂能让他得逞?”

姚如?意没听懂什么?孟子和茶引,但姚爷爷在院子里啃着?披萨都?听懂了?,皱眉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盐铁茶官营,与孟子主张的轻徭赋税、让利于民简直驴头不对马嘴,谁出的题!尽胡诌!”

孟博远一听,顿时好似找到了?大?靠山,忙不迭点头:“就是就是!姚先生,还是您有见识!”

姚爷爷斜他一眼,没认出来这谁,便没搭理?他,接着?低头啃披萨。

孟博远却?因姚爷爷一句话?生出了?底气,接着?愤慨地向姚如?意说:“我?当堂站起来质问朱炳,这题究竟有何意义?明明自相矛盾!”

朱炳立刻骂他:“你个乳臭未干、尚无功名的小子懂什么?学?问!身为学?生,不尊师重道,竟敢当堂质问先生,成何体统!”

他不等孟博远分辩,便指着?学?斋门外,叫他滚出去,别?耽搁旁人向学?。

程书钧在旁边拼命拉他袖子,小声劝他服个软。可?孟博远当时热血上涌,见考房里的众人都?望着?自己,哪里肯认怂,当着?朱炳的面就撕了?卷子,掷笔不答,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朱炳颜面尽失、气得咬牙切齿,当即让另一位讲学?侍读盯着?考试,自己直奔孟家,把孟博远的“恶行”全告诉了?孟员外,还威胁说立刻便要告到祭酒那里,让孟博远退学?,不许他在国子监读书。

自打孟庆元中了?进士、有了?官身,孟员外为了?这个小儿子也能走上仕途,以后有个好前程,两兄弟在官场上也好有个依靠,这才花了?大?半家财迁居到国子监附近,就盼着?他能好好读书,结交官宦子弟,日后考中入仕。哪想孟博远竟辜负了?全家人的期望,家里花了?这么?多钱供他读书,他却?这般糟蹋。

于是孟博远一回到家,就挨了?毒打。

往常挨打,孟博远是不跑的,可?他娘这两日不在家,带着?账房和仆妇去乡下的孟家田地清点冬粮了?,没人护着?他,他只好赶紧跑。

谁不跑谁是孙子!

后来,其他学?生考完散学?,都?来姚家逛铺子、吃宵夜,姚如?意忙得分身无术,只好把面相凶狠的姚爷爷和更为凶狠的大?黄都?安置在铺子门口?,姚爷爷眯着?眼严肃地瞪着?人,他原就是国子监博士,众学?子见他没有不怕的。

大?黄则一脸疤痕,鼻子还灵,当场就龇牙咬住一个偷东西的裤脚,其他人见了?,哪怕有些浑水摸鱼的也不敢了?,都?乖乖付账。

孟博远的钱袋子早被他爹扯走了?,肚子饿又没钱,还说买铺盖呢,一掏兜才发觉一文没有,只能眼巴巴地盯着?小狗们吃的披萨。

姚如?意瞧他实在可?怜,心软之下请他吃了?“露馅”饼和淀粉肠,随后就忙着?烤肠去了?。孟博远见她忙,挺有眼力见,立刻上前帮着?打杂,就这么?莫名其妙留下来打零工了?。

这一打杂,就是半个多时辰,他倒也不客气,真把自己当成了?姚家杂货铺的伙计和跑堂了?。

孟庆元听完无奈至极。天越来越冷,他却?臊得慌,一把扯住孟博远,向姚如?意和姚爷爷连声致歉,连拖带拽把这不省心的弟弟拖出去了?。

跟拉着?一头倔驴似的,孟博远就跟他拧着?来,死活不回家,好不容易拖到家门前,他又趁机挣脱孟庆元的手,委屈又倔强地抛下一句:“他总是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从不问我?为何如?何,更不愿听我?解释,总觉得是我?的错,我?真不想当他儿了?。”

这是连爹也不肯叫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向林家,极熟练地翻过墙。

孟庆元在原地愣了?片刻,终是没了?主意,心中又被家事搅得心烦气躁,复又踅到姚家门口?,声气恹恹道:“姚小娘子,劳烦切三块饼,烤两根肠……” 眼角余光扫见门边木牌,又补了?句,“再添一碗热姜茶吧。”

姚如?意瞧着?他被亲爹与兄弟磋磨得仿佛瞬间便老了?几岁的凄惨模样,心下不禁软了?几分,温言道:“小孟大?人可?要在此处用?饭?外头雪大?得紧,不若进铺子里坐着?吃罢。”

孟庆元道了?谢,低头便往里走。

一脚踏进铺子,他倒有些眼界大?开。姚如?意替他切了?披萨饼,烤了?肠,又端来姜茶,原是备了?小桌子的,他却?觉着?新奇,想边啃烤肠边随意转转。

刚要挪步,一回头便见门边摞着?几只小篮子,心念微动,随手取了?个藤编篮子挎在臂弯里,就这么?咬着?烤肠,慢悠悠地逛起来。

他从前倒是没见过这般齐整的杂货铺。寻常杂货铺里的货物总是这儿一堆那儿一摞,货架上的也难得摆得周正,一筐筐的全胡乱堆在里头,人进去都?得侧着?身子踮起脚,因地上也堆了?不少。

可?这姚家的铺子却?不同,货架一排一排分门别?类着?,每个货柜顶儿上都?悬着?木牌,每层也都?有个名目。

眼前这个装牙刷牙粉的架子,牙刷子个个都?栓着?绳结,全是挂着?的;牙粉罐子呢,大?罐子在后,小罐子在前,前低后高、前少后多,罐上的签子也俱都?齐齐整整朝外,货架便显得既饱满又齐整。

走下来他便觉着?姚小娘子这摆放极有章法,牙刷牙粉猪胰子皂团的货架前头便是头油胭脂水粉和头花镜子;放灯芯的旁边便是搁灯罩的,刀具碗筷在一处,油盐酱醋在一处,他甚至还看?到卖铺盖草席鞋垫子边上,铺子里最隐蔽角落之处……竟挂着?一溜男式抱腹和…和兜裆布??

虽说夏日里许多男人也只在抱腹外头罩个纱衣便出门了?,但猛然见这么?多戳在眼前,还是有些难为情。他忍着?脸红,他快步走了?过去。

这逛下来,不知不觉篮子里都?挑上了?好几样。

柜台处也做成了?半人高的货柜,摆了?许多小巧物件,烟丝小酒、糖、小孩儿喜爱的小玩意儿全在柜台。

孟庆元逛完一圈,篮子里竟平白多了?一包肉脯、一袋瓜子、两支猪鬃牙刷、一罐防脱发的头油、麻纸灯罩和一套笔墨……待他回过神,竟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了?柜台前,姚小娘子也早就在后面含着?笑,等着?收钱了?。

往常去别?家杂货铺,总得劳烦掌柜伙计的帮忙寻物,更会有伙计防贼似的跟着?后头,不然根本找不着?想要的。可?在这儿,他自个儿挎着?篮子逛了?一圈,竟没费什么?口?舌就把东西挑好了?。

他对姚家这小娘子着?实是另眼相看?了?整个铺子物件好取用?、货品齐全、还整洁美观,且这般摆设显然不是随性为之,是花了?心思琢磨的。

“一共一百七十二文。”姚小娘子低头扫了?眼篮子里的物什,竟没打算盘便算清了?账,说着?便拿麻绳细细将物件捆成一串,笑吟吟道:“都?是邻里街坊的,便收孟大?人一百七十文吧。”

风扯着?雪沫子扑面而来,孟庆元拎着?一捆自己看?着?似乎也不怎么?急需的东西,默默走出了?姚家杂货铺。

走了?几步,他又低头瞅了?瞅手里这老大?一串物件,心里头忍不住犯嘀咕:他方才是不是中邪了??其他便罢了?,他好生生买个灯罩作甚?

**

隔日便是冬至,天未亮外头便是一阵车马喧嚣了?,昨日堂考散学?太晚,好些学?子没来得及回家,今儿早早便迫不及待雇了?车马要回家去了?。

姚如?意也一早便起来了?。

梳洗后和姚爷爷一起抡了?翅根,吃过早饭,把几只狗咪塞在姚爷爷怀里,安排姚爷爷给狗咪们梳毛,便去开铺子的门。

踩着?棉鞋先用?竹枝扫帚扫一圈地。这扫帚也是周榉木家送来的货,她用?着?也很顺手,荷香说,他们是拿去年秋后收的竹梢,自个儿扎的,扫起地来簌簌响,又不扬尘。

擦货架用?的是姚爷爷的破裤子剪的抹布,在皂角水里浸过,擦起来便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她蹲下身擦那货架的腿子,木纹里嵌着?的细灰也抹净,柜顶上也踩着?凳子拿布蹭干净。

拿着?抹布,从货架的小木牌一个个擦过去,“茶点”“针线”“香烛”……她顺着?看?过去,见前头放头油的货架上缺了?个大?口?,该补货了?她这个头油是在龚胜春家的胭脂行拿的货,都?是现成的,货行的伙计还与她说生姜的味儿冲,一直卖得不好,让她拿桂花和月季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