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两人也忙抢着抬炉搬凳。

但天色已晚,他们实在不便久留,毕竟当年泼到姚家的脏水里便有“家门常有外男出入”这一条。谁都知道姚小娘子冤、姚博士遭贬官一事也冤,但邓家先前在外收买了好些闲汉泼皮胡说八道,这世上又总是谣言传千里,若为其说句公道话,反倒也要被一齐归为“你这么替姚家说话,那个与姚小娘子有私的外男,我看定是你吧?”

他们争不过,便只能避嫌。

只帮她搬进院门,相互行了礼后,立即揣了热乎乎的鸡子告辞。

姚家的门扉也重新关上了。

三人的家都在这夹巷里,因此都没住国子监学馆的大通铺。林维明随手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茶卤鸡子儿分与他们。他们边剥着蛋叹气,并肩慢慢往前走:“姚先生家中也太清苦了,哎,看姚小娘子这样的闺阁弱质被逼得煮蛋谋生,看得叫人心中难过。”

程书钧捏着两枚鸡子儿,也沉默不语。

“姚家真是多灾多难的,往后若得机会,咱们多帮衬帮衬便是了。”孟博远虽然来国子监的时日不长,不如他们二人对姚博士这般感情深厚,但也听过过他们家的那些惨事,这会子便也跟着叹气。

但他实在太饿了,一边叹气,手上也不停,率先剥好了蛋,还举在眼前端详,“这鸡子儿闻得好香,但真能吃么……”他有些怕吃了拉肚子。

林维明剥好了,也没敢下口。

谁也没有对姚小娘子煮的鸡子抱有什么希冀,毕竟他们都听说过,姚家的灶房炸过两回,锅飞灶毁、浓烟滚滚,那阵仗连厢军都抬水来救了。姚博士和姚小娘子的手艺只怕还不如膳堂的那三个日日奇思妙想推陈出新的大师傅呢。

但真的很香。孟博远没忍住,还是谨慎地下嘴咬了一口。

就这么一口,他忽地瞪圆了眼,指着手里那露出一点流油蛋黄的茶卤鸡子儿,呜呜直叫:“好…好…好……”

“怎么了你?咬着舌了?”

“好吃!真的好吃!你们快尝!”

林维明看他这副舌头都快要捋不直的馋样,也半信半疑地咬下去。

浸透了卤汁的蛋白嫩而弹,卤得恰到好处,既不老也不烂,透着高香厚重的红茶味,里头的蛋黄更妙,一咬下去,那溏心便猝不及防地沁了出来,稠稠地淌在蛋白上,让人连忙张嘴去嘬。

不仅酱香醇厚、清香不腻,吃到最后,嘴里丝丝回甘那是茶叶卤过所带来的独有回甘。

这哪像是炸过两回灶房的手艺?

孟博远三两口吃完一个,已在吃第二个了,越吃越是两只眼都惬意地眯住了:“我还是头一回吃溏心的茶卤鸡子儿,好吃好吃,好吃得我脑壳都吃飞了!”

“你可太夸过了!”

林维明虽嫌弃孟博远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自己也吃得津津有味。

是不错!比膳堂里的强多了!

第8章 茄豆角 我听王大人的口风,那林闻安似……

姚家小院里,秋风裹着些许微凉漫上了脚底,姚如意把炭炉板凳都先摆在院门边,留着明儿一早接着用。

这会子卖完茶叶蛋,天已泼墨般黑透了。

但算算时辰倒不算晚,刚过酉正三刻。

那三人来之前,姚如意见巷子里人潮渐稀,锅里又仅剩六枚蛋了,她便中途折回小院,先将姚爷爷搀进房里歇息。这老爷子午间贪睡,申时又才用过烧饼和茶叶蛋,这会子精神抖擞,坐在床榻边,还中气十足地嚷着叫如意把桌案上学生们的课业拿来,他要批改。

人都不认得了,还惦记着改作业呢。

真是天选教师的命。

算起来,姚爷爷告病假已两月,哪还有甚么课业可改?姚如意在屋里那方磨得掉漆的老旧书案上翻拣半天,在满桌的纸堆、书卷里随手抽了粉压在最末的泛黄文章递去,也不管是谁的。

姚爷爷果然正襟危坐,从床边起身,坐在桌边,捧起那篇文章细读。

晚风吹得窗轴松垮的窗格子轻响,姚爷爷手捧纸页渐渐看得入神,脊梁也挺得笔直。姚如意瞧他那副肃穆模样,抿着嘴退出去。

回到院门前准备收摊,没想到运气好,最后还能遇到姚爷爷的三个学生,把她没卖完的茶叶蛋尽数包圆了。

她大受鼓舞。她今儿就卖了一锅,五十颗蛋,刨除成本就挣了七十五文。

虽然听起来很少,但这种小本生意原就是聚沙成塔,一会儿她预备等姚爷爷睡下,再趁着夜市开了,去买一百五十枚蛋卤上,泡上一夜,明日一早便能开卖。那样就能卖一整天了,能挣更多钱。

姚如意想着,便先把今日用过的卤汤用纱布细细滤过。滤掉碎蛋壳、茶梗、桂皮渣之类的杂质,卤汤会重新变得清亮,再添少量新香料续一瓢凉白开,盖上盖,置于阴凉处,明日再煮沸便可以再续用了。

老卤汤最讲究养,这般滤过能续用三五回。之后便要倒掉一半,去除底部沉淀的杂质,再加入新的卤料和清水重新调配。只要注意保持清洁卫生,避免油污、生水混入卤汤,这种卤汤是不会变质的。

卤汤能循环用是因为频繁加热能杀菌,而香料本身也具有杀菌防腐功效,譬如,她记得她以前特意上网去查过,说是花椒和八角里有一种叫茴香油的东西,便有很好的防腐功效。

后世经常有卤鹅卤鸭卤鸡店号称自己是百年老汤,就是这个原因,他们一口汤传几代人,不过经常这样不断稀释调配,其实也早已不是曾经的那锅汤了,只是配方相同,算是个宣传噱头。

不过老卤汤卤出来的卤料的确是很不一样。

从前外婆也总这般料理茶叶蛋的卤汤,别人都买现成的卤料包来做,外婆坚持自己调的更好吃,其实主要是因为外头的料包贵,里头大料都稀碎,不值当。那时候,姚如意还小又爱操心,她还当是老人家俭省不舍得倒,生怕吃出什么问题,特意上网去查证后才知道有这么个原因在,并不是不卫生。

处理好卤汤后,姚如意赶忙笨手笨脚地用襻膊绑袖子开始整治今日的晚食。今儿试卖耽搁了时辰,弄得吃晚食有些晚了,幸好姚爷爷半晌午垫过肚子了,不然她这时候更要着急了。

她把豆角先掰成一段段,再把茄子洗净切断对半劈开用井水泡上,抓把葛根粉调成淀粉浆子拌上,就开始调料汁:酱油、白糖、盐和半碗清水;再切点蒜蓉,就可以下锅煸炒了。

今天她准备就做个简单的茄子炖豆角盖浇饭对付对付,饭早就蒸好了,在锅里温着呢,因为只要炒一个菜,很快就能做好。

添煤饼、起油锅,先煸豆角,再煎茄子,茄子煎到金黄软趴捞出来,最后用蒜蓉爆香后,把豆角和茄子一起混进去炒,浇上刚刚调的料汁,一倒进热油热锅里,只听“滋啦”一声,瞬间激起满灶房的白汽,蒸腾出浓浓酱香,此时便出锅。

盛出来时,姚如意便深深地嗅了一口,虽然没有辣椒,但已经足够香。

豆角脆嫩,茄子软糯,这菜拌饭喷香!

回身在碗橱里寻了个粗瓷海碗,盛上冒尖的大米饭,用饭勺压实,先把浓油赤酱的汤汁先浇在饭上,再舀起满满一大勺茄子炖豆角盖在上头,香得还端没进屋就被姚启钊闻见了。

他转过大方脸来,脸上还矜持着,但鼻尖一直不自觉地耸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