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司机也叫他们给灌醉了。”他含含糊糊抱怨。

李砚堂以为是寻常应酬,没有怀疑便循着定位去接他。陆鸿昌等在大堂,见人进来便张着双臂搂住了不撒手,借酒装疯:“外头冷不,穿这么少,进去喝一杯暖和暖和。”

后头几十个人躲窗户底下,等他被塞上了车带走了,都没缓过神来。

“那人眼熟。”不知谁说了一句。

“不会是李砚堂吧?”有人在怀疑。

“是他呀,”有个女同学带着醉意说,“八百年前人就好上了。”

旁边一人咋呼:“跟陆鸿昌好的不是你吗?”

“好个屁呀,”她笑嘻嘻说,“人家睡过,我可从来没睡过。”

一群醉鬼于是便又起哄闹开了。

·

酒醉的陆鸿昌执意要坐副驾,似乎醉的不轻,一面斜靠着车门看李砚堂一面傻笑。

李砚堂有些担心,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陆鸿昌说:“要不咱去学校看看。”

非闹着要去,李砚堂也只好遂他心愿。大半夜的两个人在学校围墙外面找当年经常翻墙的一处地方,陆鸿昌先爬了上去,骑在墙头拉李砚堂。

新学期还没开始,宿舍楼还有些提前来补习的高三学生。两个人偷偷摸摸找到教室,默默无言一块儿靠着教室后面的板报站着。

无论再怎样怀念,高中生涯那千篇一律的日子留在脑海里的早已平淡无奇。终日便是嘈杂的食堂,拥挤的教室,潮湿阴暗的宿舍,这些都被定格在了十七八岁的年纪里,并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陪伴他们成熟和老去。

教室重新装潢,课桌椅也换了。站了有好一会儿,李砚堂感叹:“跟从前不像了。”

陆鸿昌伸手过来牵他,李砚堂发现他竟在哭,心里诧异是什么酒,有这样大的后劲。

他没见过陆鸿昌醉酒,不知道他其实海量,酒品也很好,从不撒酒疯。大约是这教室改了模样,回不到从前了,便戳到了他的痛处。

“我好后悔呀,”他哭着说,“错过你这么多。”

李砚堂叫他哭的眼眶发热,见他哭得狼狈,又很想笑,便安慰道:“我没有离开过你呀。”

“呜……可是我都四十几了……”

“我一直爱你啊。”李砚堂说。

陆鸿昌不哭了,抽抽嗒嗒凑过去亲人家,在人耳边说:“咱们还没在教室里做过吧?”

那晚过后,校园鬼故事又被添砖加瓦。夜巡的保安听见了空荡荡的教学楼里有鬼哭得好诡异,依稀还有惨叫声,听着像是两只陈年男鬼呢。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是早恋的学生了。

资料引用自:

1,《资治文摘》2016年第07期的《代孕子女亲子规则认定》,作者:叶贝贝

2,发生在上海的全国首例由代孕引发监护权纠纷案的判决书,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3,天津医科大学医学人文学院讲师,李志强博士《代孕生育亲子关系认定问题探析》

番外1

周一清晨李举一下楼的时候,他的两位家长已经坐在餐厅,他一看见他们,就又觉得这个家他没法待下去了李砚堂坐在位置上打瞌睡,陆鸿昌正半跪着给他穿袜子。

距离打那场监护权的官司已经过去两年,上个月陆鸿昌已过完四十五岁生日,蛋糕都是李砚堂亲手做的,尽管胚子烤糊了,裱花又稀烂一团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但这毕竟是殊荣,他从小到大,十二个生日,还一次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陆鸿昌激动得险些捧着那堆糊糊绕小区狂奔三圈。

不,不是因为嫉妒,他当然不是因为嫉妒才觉得这个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无论陆鸿昌有多招摇,他都坚信只有自己才是李砚堂的唯一。命运厚待他那不靠谱的基因父亲,没有让李砚堂再遇上一次“要大人还是要孩子”之类的需要二选一的事情,否则哭的必定是陆鸿昌。

他从没有见过两个四十几岁的人能够这样腻歪。前脚才听完同桌吐槽他人到中年的父母如何艰难维持貌合神离的婚姻,后脚一踏进家门他就看见他两个爹叠在一块儿亲得忘乎所以,过分的是还是在餐桌上,或是其它任何根本不是用来亲热的地方。

有几回阿姨不在,两个人在厨房里给他做营养餐,愣能亲到菜都糊了。

要是光亲亲也就勉强忍了吧,有一回半夜里他下楼倒水喝,竟还撞见两个人在客厅沙发苟合。尽管陆鸿昌反应迅速拉了毯子把他爹裹了,可他自己还光着膀子呢。那是得亏保姆阿姨不留宿,否则不把老人家臊得隔天就要辞职。

有什么好亲热的?!他不明白,夜里关起门来还没亲热够吗?多少个工作日早上李砚堂连下楼都是被抱下来的,就跟今天似的,坐在餐桌上眼睛还睁不开,一不留神脑袋都要栽餐盘里,都这样了还要调情,一个半跪着给人穿袜子,一个不耐烦踢人,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干嘛要给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看这些,这有益孩子身心健康吗?

所以李举一觉得自己应该搬出去,眼不见为净。

2019/02/0415:42 URL 编辑

番外2

文昌一带的老房子要拆迁 了。连同文昌小学一起的那一片旧建筑差不多快有四十年的历史,混砖结构的房子能够坚持这么多年还没被列为危房,实属不易。

周末两个人回去了一趟。

陆鸿昌的父亲那时刚从体制内出来做企业,文昌的房子是按陆母的级别分配的,李砚堂至今还记得放学时两个人一道回家时,装修工人在陆家的新房子里安装电话的情形。整个八十年代社会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事物不断涌现,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他其实很少去陆鸿昌家里玩。知识分子在那之前遭遇了许多荒诞事,李父大学毕业多年之后才拿到学校补发的毕业证,因此夫妻俩低调谨慎,对世事有了戒备心,教导孩子也格外严厉。即便那时年幼,从父母的态度中李砚堂也已经敏感的意识到两家阶级层次不同。陆家一个月的电话租金能够租得起李家那样的房子三套职工分房虽已出台政策,但落实起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李家依然靠租房度日,精打细算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但少年人的友谊并不因此受影响,陆鸿昌喜欢那时小小个儿的李砚堂,两岁的年龄差使他格外怜爱这个邻家弟弟,同三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一样,动不动他便往人身上腻,还可以毫不费力的把人抱起来。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当李砚堂从暗室里把那个箱子拖出来,陆鸿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童年的时候的“百宝箱”。四十几岁人还留着这个箱子,怎样都有些好笑,但他早已知道里面的东西,因此见着了便很紧张很兴奋,心跳得好像第一次上台领奖的小学生。

两个人坐在掉漆的老式写字台边一件一件翻看那些旧物,李砚堂仍有些羞怯,但自己也控制不住要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