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脸一下红了,打开他的手,“窝,窝米有。别,别叫窝,包包……”

宴无微轻飘飘说:“哎呀,小高老师不是天天管着你,不让吃糖吗,怎么还蛀牙啦。”

高颂寒脸色陡然一黑。

夏知却握住了他的手,怯生生说:“不系,不系高鸽鸽的错……系,只只太贪吃了。”

高颂寒怔了一下。

贺澜生想到上回小孩因为他说了两句高颂寒就甩车门跑了,心里陡然不爽,当下阴阳怪气说:“哎呦,这么偏心你高哥哥啊?上回不还跟我说讨厌他,再也不要理他来着?”

被后说人被当面拆穿了,夏知心中一慌,偷偷看了一眼高哥哥,又怕看见他生气,瞄了一眼,啥也没看清就迅速收回来,嘴上慌慌张张,“木,木有,表,表胡缩……”

小孩心里后悔极了,想贺哥哥怎么还乱说呢。

好在贺澜生也只是随意说说,高颂寒也没有要当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他的意思,只说:“只只不会在背后说人的,是不是?”

小孩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点头如捣蒜:“素,素……”

他再也不在背后乱说人坏话了!

贺澜生还想说什么,宴无微偏偏头,笑嘻嘻拦住了话头:"夏哥刚做完手术,还是别说话了。"

麻药劲儿过了,止痛药不大管用,小孩就嫌疼,好在戚忘风身体差,没法来看他,但让人给他带了自家的止疼药。吃了之后,没一会儿就不疼了,还小声嚷嚷着说饿了想吃糖,被顾斯闲轻轻拍了拍小脑袋。

……

从那之后,高颂寒便看着夏知,注意不让他吃太多蛋糕和糖了,夏知换掉的乳牙埋在了家门口的柿子树下,一天盼三次,盼着长小牙,但是怎么盼也盼不来发芽,半夜做梦梦见长了牙牙树,终于按捺不住,偷偷拿着小铲子打算把牙挖回来,然而掘地三尺,也不见那颗埋进去的尖尖小乳牙。

宋时烟半夜听见儿子在外面哭,疑心自己听错了,结果出来发现没听错,小孩确实在哭,穿着小鳄鱼睡衣在雪地里跟个小团子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牙没了,以后长不出小牙了。给宋时烟弄得哭笑不得,哄他说现在是冬天,牙牙太冷藏起来了,等明年开春就会发芽长出来,让他等着。好说歹说,可把小孩将信将疑的哄睡了。

倒是没几天,漂亮的金发同桌手腕的十字架上坠了颗小尖牙,怎么瞧怎么像他埋地里的那颗,问起来,人家说是做的牙齿模型。

张意书感慨:“做得好像呀!跟刚掉下来的真牙似的。”

宴无微但笑不语。

……

冬去春来,门口种乳牙的地方真的冒出了嫩绿的小芽,小孩激动万分,小心翼翼的把它挪到了门口另一边,阳光很好的地方,每天上学放学回来都要浇水,几颗牙顺利换下来,又考了几次试,眨眼已经到了三年级。

漂亮同桌手腕上的乳牙越缀越多,门口的那棵小芽也渐渐长大,抽了细枝,戚忘风身体好些了便常来,路过看了一眼,发现小孩常常提起的牙牙树,原来是一棵小小的苹果树。

苹果树很小也很瘦,但长得很精神,小树冠摇摇摆摆,绿叶青葱,风一吹小叶子晃荡的像一串哗啦啦的绿铃铛,是最自然的模样。

这两年夏知父母家里也攒了些钱,买了一套房子。

新房子已经在装修了,只是味道有些重,所以还是暂时住在这边,零零碎碎的买了新家具,有些家具不好搬过去,便放在了原来的地方,家里偶尔会出现搬运工人,来来回回的人员很乱,三年级的小孩上学去了没什么,中午回来却不大能吃得上饭了。

而宋时烟与祝霜,在这两年却是神奇的交上了朋友。

宋时烟与祝霜闲聊的时候说起这个事儿,祝霜说:“要不先让只只住宴家吧。他跟宴无微同班,也好一起上学。”

宋时烟却笑着摇摇头,说,“哎,要是早跟你说就了,也不用麻烦高家的小孩了。”

祝霜的病情这些年一直吃药控制,要比上一辈子好了许多。

非要说改变的因由,大抵是因为她觉得,宴无微太小了,他还需要她。

重生来的宴无微也许并不是真的需要祝霜。但是,他需要伪装成正常人,像个正常孩子那样顺理成章的生活,那么他就需要“母亲”的角色来陪伴他,照顾他。

世界在他眼中,本来就是一场恢弘的角色扮演。

而这份来自亲生孩子的“需要”,像是一把结实而有力的绳索,令祝霜有了从深渊往外攀爬的力量。

一个母亲可以为她的孩子做到何种地步?祝霜不知道。

她其实时常觉得自己生了个冰冷的小怪物,比起人类,他更像是草丛里色泽斑斓,毫无情绪的毒蛇,他从生下来就没有喜怒哀乐,到三岁都一直面无表情但他天生是微笑唇,这让他看起来时时刻刻,都在微笑,但实际上,这更像一张天赐的画皮。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无法激起他任何的情绪反应。但他很聪明,他三岁的时候就可以微笑着去解剖兔子和死老鼠,活生生从它们的肚子里拉扯出血淋淋的肠子,并真心实意的把它送到老师和关照他的同学的抽屉里。

他不需要任何人,也不会为任何人伤心,或者开心,他像一个微笑的旁观者,观察人类如同观察行走的牲畜,这一点甚至无关亲缘,如果不是年岁太小没有力气,祝霜毫不怀疑他也会用刀仔细的剖开她的肚肠。

……

实际上,祝霜也不知道,如果这个孩子一直这样子长大,到底是好还是坏,她有时候茫茫然觉得自己在养一只嗜血的魔鬼,想将他活生生掐死在摇篮,又哀哀然想起那是十月怀胎生下的血浓于水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活肉,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会令她心如刀割。

好在两年前,这个孩子,突然变得正常了。

他好像突而就学会了行走人间的法则,也懂得了人与人之间应有的关系与温情,尽管偶时偶刻,祝霜还是会从他身上觉出一种面具般破碎的虚假,以及虚伪面具背后毫无情绪的空洞心灵。那一刻她仿佛触及微笑木偶裂缝下被蛆虫咀嚼的腐烂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狰狞但如今的祝霜,只会轻轻的拿起刷子,蘸取油漆,不动声色的填补木偶的裂缝,用温情的语调告诉他,他需要遵守的,更完善的,属于“正常人”的规则。

因为这不是玩偶。

这是她血浓于水的孩子。

宴无微目的如何,她不会去追根究底,她只知道这个孩子,她的孩子,需要她。

祝霜正想着,忽而听宋时烟轻咳了一声,问她:“你家微微回家写什么作业啊。”

祝霜:“……嗯?”

宋时烟:“这几天我看只只不写英语作业,说老师没布置。”

三年级刚开始学英语,宋时烟其实挺担心夏知学不会。

光是儿子像个正常人就操碎了心以至于从没关心过孩子家庭作业的祝霜:“。”

宋时烟见她不语,诧异道:“……你不看微微写作业?”

语气十分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