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娘子能有这营生,他若能应聘,便又能读书,又有住处,还能挣银钱,一举三得啊!至于他爹娘会如何想,孟博远能梗着脖子这么多日不回家,自然也早已不在乎了。
孟博远想得很长远,果真已在心里盘算明日便要去问姚家娘子,她那“知行斋”要不要招个便宜好用嘴还利索的伙计了!
姚如意也是没想到,她这自习室都还没开门,学生也还没招到,就有员工要送上门了。
此时,她与三寸钉、大黄正有些沮丧地坐车往回走。
今日与兴国寺糕饼作坊的知事详谈下来并不顺利,因此耗费了很长时间,却没个结果。对方虽是和尚,却实在是深谙商贾之道,极为伶牙俐齿、能言善辩,捻着佛珠便能把姚如意说得汗如出浆,应答间竟有些支吾了。
之后,那知事便道,不论她能给多少样零食方子,终究只是方子,兴国寺要出人出力,只愿给半成的分红。
那知事的嘴太厉害,姚如意被他说得自己都快动摇了,有一瞬竟萌生了“莫非真是我贪心了?”的念头。幸好她很快又清醒过来,没有贸然答应,只道要回去想一想,先把这件事拖了下来。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上辈子死得太早,年纪也还是太轻,先前从也没谈过这样的生意,不敌人家也属正常。
姚如意把头搁在大黄的头顶,轻轻叹了口气,但又很快振作起来。没事儿,吃一堑长一智,回头她先去问问程娘子,等二叔回来了,再也问问他的意见,总归有法子的!
哼,别叫她学会了,日后她一人便能舌战群僧。
这么想着,姚如意牵着狗回到家,进了巷子远远就见着,寒风中,程书钧竟坐在她家铺子窗口下的桌边,衣袍被风灌得鼓胀,束发的布带也在脑后猎猎翻飞,他却丝毫不觉冷似的,只是侧头默然呆望着巷尾那棵光秃秃的榆树,似乎是正等着她回来。
“程家大郎?”姚如意牵着狗走到跟前,看了眼他手里抱着的那一叠墨迹清晰、已填完的问卷,有些讶异地问道“这是你特意帮我去学馆里挨个收的吗?”
程书钧一抬眼便见姚如意今日打扮得尤为俏丽,黄云锦白棉裙,发髻似乎也叫风吹松了,耳边还散着几缕,他脸微一红,点了点头。
[爆哭]差点没赶上。
哈哈,是谁又出差咯!原来是幸运的我!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牛马泪》
晨起赶六点航务
夜困高铁鼾声误
出差似陀螺
报表三十摞
赶路 赶路
咖啡拌泪下肚
PPT改了千百遍
甲爹怎还不满足
延误 延误
奖金扣成负数!
[42]蘑菇汤:做成菌子火锅,一定鲜美至极!
程书钧缩着脖子坐在姚记杂货铺的窗下,怀里抱着的那叠纸笺的边角早已被他的体温焐得发软。他谎称去寻卢昉,实则是从甲舍一路走到庚舍,挨个敲门问询,把姚记分发出去的卷子尽数收了回来。
他想,姚小娘子是女子,不便进南斋,若无人替她收取,也不知得耽搁多少时日才能收齐,岂不误了她的事儿?横竖……放了假也闲着,就当是饭后蹓弯儿,权当消食了,也无妨。
只是抱着这堆卷子,也不便回家,要是叫阿娘瞧见了还得了。便又顺其自然、理所当然地坐在杂货铺窗下静静等。风直往他忘了系围脖的领口里钻,天虽冷,冻得两耳尖、指尖都发红,可胸腔里却莫名地发烫,愈发热起来。
巷口偶有车马经过,传来声响,他便忍不住抬眸眺望。可当真听见大黄一声犬吠,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他反倒不敢看了,故作镇定地侧头去看那棵榆树,好似他坐在这儿吹风,本就是为看树的。
这棵榆树,长得可真树啊。
姚记窗下还晾着风鸡腊鸭,还有几串结满了糖霜的柿饼,他坐在那儿,一会儿闻着咸肉的香味,一会儿又飘来柿饼的甜香。随着姚小娘子渐渐走近的脚步,他的心似乎也是如此,忽起忽落,忽涩忽甜。
越近,心便撞得越急。待姚小娘子立在眼前,对着他招呼道:“程家大郎,你来买东西么?”
他那颗鼓噪的心,更是恨不得跳出嗓子眼儿。幸而,无人能听见他深藏的心声,而他也还有一副躯壳在硬撑。
“这是你帮我收的?”她一眼便看穿,讶异地看看卷子又看看他,弯了弯眼睛,笑着对他谢道,“多谢你了,这可省了我好些功夫。我原还想晚些时候托丛辛跑一趟呢。”
“不必言谢,我正好要去寻同窗,顺路而已。”程书钧抬起头来,将那叠卷纸递给了她,眼却错开去看大黄,他听见自己生硬冷漠竭力装得稀松平常的声音,“收好,那我便先回去了。”
“哦……等等!”姚小娘子疑惑地眨眨眼,忽而想起了什么,将突然同手同脚转身要走的他叫住了,从身上的小布包里掏出了什么,“这个给你,你虽说顺路,我还是得谢你今儿帮我收卷子。”
程书钧停住脚步,回身一看,她掌心里躺着两个胖墩墩的花叶小葫芦,葫身上一个刻着“万事如意”,一个刻着“福禄寿喜”,弯曲的葫芦柄还用红绒线缠过,在她手心里,显得格外讨喜。
“这是兴国寺佛前供过的小葫芦,无畔小师父送了我不少,我今日也算借花献佛了。对了,也帮我送一个给程嫂嫂,讨个吉利也好。”姚如意笑容里带了些苦涩,今儿生意没谈成,葫芦倒是又收了一兜子。
“多谢。”程书钧小心翼翼地捻住两只葫芦的柄,没叫自己碰到她的手心,便赶忙低了头跑开。
步子太急,棉袍下摆不断扫过鞋面,他不敢回头,紧攥着葫芦,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家里去的。
个子抽条长得都快与院墙一般高的好大儿,突然像个大灰老鼠似的蹿进了家门,门扇也被他推得哐当响,吓得正在廊下围着暖炉缝衣裳的程娘子一抖,针都险些扎中了指尖。
她放下绣棚,抬头奇怪道:“大郎,你叫狗撵了?”
程书钧哪里说得出来,干巴巴地走过去道:“我…我急着要回来写课业,路上碰到了姚小娘子,她叫我拿个兴国寺的葫芦给你。”
两只葫芦,皮儿都被他掌心的汗浸出了一点水痕,他说着随手便要将左手的那只小葫芦递过去,刚抬起手,他忽而顿了顿,临时又换了右手那只。
程娘子好奇地接了过来,把葫芦转着看了一圈:“福禄寿喜?哦,这个我知晓,每年兴国寺都会给一些虔诚的信众派发这类小葫芦,也算是赐福吧。倒是好寓意,一会儿给它系个腰绳挂起来,替我谢谢姚小娘子。”
“娘喜爱便收着吧,我回屋了。”
程书钧胡乱应了声,称要回房温书,便赶忙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插上门栓,他才贴着斑驳的砖墙缓缓蹲下。
那阵慌乱的心跳仍未平息,恰似春雪化冻时,薄冰下闷响的流水,在这寂静寒冷的冬日里,荡起一圈圈无人知晓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