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等他。
“官家暂且无意废你。”宋伋把今日面圣简短说了一遍,“不要冒进,这段时间你要低调,最好闭门不出。记住,无过便是有功,切勿让摄政王再抓住你的把柄。”
谢元祐却说:“吃了这么大的亏,我着实忍不了!您看这是什么。”
宋伋接过那页手稿,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哪儿来的?”
“一个姓郑的举子,多亏了我随手收的小妾,她举荐的人。”谢元祐带着几分得意,备细说明了张泽兰郑行简的来历,以及与顾春和谢景明的爱恨纠葛。
宋伋不置可否,“内宅妇人如何接触得到外男?你那小妾又如何知道前朝政事,还敢指手画脚给你出主意?殿下,东宫该好好清查了。”
谢元祐被噎得一愣,半晌讪讪道:“因王家之事,王氏越发和我离心,连带着宫务也不大管,还吵着闹着要和离。唉,我也难啊。”
一出问题就是别人的错,这点宋伋不大瞧得上。
但他只隐晦地提醒他一句,“过河拆桥的事不能干跟着殿下的人一旦寒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元祐忙应了,仍大力推荐郑行简,看得出,折损王家对他打击颇大,这是憋着一口气反咬摄政王一口。
强拦着,恐怕会招致他的不满,且事关陆蒙案,毕竟是自己亲手定的罪名,也正好利用此事试探下官家对自己的态度。
宋伋便听从太子之意,见了郑行简一面。
宋伋给郑行简两条路,一是留下手稿原件,拿钱走人,从此安心读书,祸福与他不相干。二是由他出头,印发所有整理好的陆蒙书稿,大肆宣扬韩家对陆蒙的推崇赏识,但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明目张胆和韩家作对了,是福是祸谁也不知道。
郑行简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条路。
他费尽心机拿到这些“证据”,可不是为了几个臭钱,他要以此为踏板,取得老相国和太子的器重,进入大周朝的权力中心。
宋伋很轻松就看穿了他的野心,微微一笑,接受了他的投名状。
有野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且让他看看,这个年轻人能走到哪一步。
郑行简从宋府出来,不知不觉眼底已多了几分倨傲之色,他回身望着相府气宇轩宏的五楹倒厦正门,使劲攥了攥手心,昂头挺胸地去了。
总有一日,他也要成为这等豪宅的主人。
在此之前,还得交好相府的幕僚管事,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郑行简琢磨着去樊楼定桌酒席,却在门口被店小二拦下来了,“客官对不起,今儿被人包场了,明儿再来吧。”
因见门口停着一辆囚车,囚车周围还立着数名佩刀侍卫,这景象颇为稀奇,郑行简好奇问道:“来的哪位大人物?”
“摄政王!”店小二也是啧啧称奇,“你知道杀北辽使臣的顾庭云不?今儿是他流放的日子,王爷不但包场子给他送行,还派人护送他。瞧见没有,那些侍卫都要跟着去滦州。”
郑行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登时不是个滋味,哼声道:“他是犯人,犯人就得有个犯人样!搞这样大的阵势,竟没言官弹劾?真是世风日下,若我为官……”
“你当官咋样?”冷不丁身后响起一声,惊得郑行简浑身一激灵,这才惊觉自己得意忘形了。
许清笑嘻嘻看着他,撸起袖子,晃晃两只蒲扇大的巴掌。
郑行简顿觉不好,转身就跑,可晚了,许清一脚踹在他背上。
标准的狗吃屎姿势。
郑行简羞愤欲死。
这还不算完,许清揪住他领口一把拎起来,抬手“啪”的就是一下。
郑行简捂脸大怒:“你知道我是谁?狗”
“狗东西,打的就是你!”许清左右开弓扇他大嘴巴子,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一阵山响。
打得郑行简脸上如同开了颜料铺,连他娘都不见得认识。
边打边骂,“北辽人是你爹是你娘?你倒会替他们打抱不平,北辽杀我百姓,烧我城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伤心难过?你若做官,就是个投降派,大周朝还不被你卖了?”
街上行人一听,嘿,好个卖国贼!纷纷怒目而视,要不是见旁边有侍卫站着,早上去吐口水了。
“给你脸了,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许清嫌弃地把他扔到一边,拍拍手,“没眼力见的东西,当着王府的人说我们的坏话,找打!”
围观的侍卫一阵哄笑。
笑声飘到二楼,谢景明隔窗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关上了窗子。
“外面在吵什么?”顾春和随口问了句。
“一条疯狗,许清已经赶走了。”谢景明提起酒壶给顾庭云斟酒,“此去滦州路途遥远,这几个侍卫您务必带上,好叫我们放心。”
顾庭云知道有人恨不得自己死在半路,因朗声笑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暂时不想死,王爷的美意我就笑纳啦。”
忽脸色一肃,“临别前,我也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和王爷说。”
谢景明以为他要叮嘱自己照顾好女儿,忙端正坐好,“先生请讲。”
“我大周的百姓,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可爱!”
谢景明:啊?
顾庭云叹道:“王爷,不管你是出于自保,还是想追究至高无上的权力,一旦坐上那个位子,你那些小情小爱就要往后放,你心里,要装着百姓,为君者,没什么比百姓更重要!”
他起身走到窗前,用力一推,满街的喧闹声顷刻流入屋内。
冬阳灿烂,细细的北风微啸着刮过,天气很冷,街面很热闹。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光秃秃的树上挂满了红绸彩花,伙计们卖力地吆喝着,各家门前人头攒动,人们大包小包拎着扛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洋溢着希望的笑容,仿佛空气中都倾泻着快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