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1)

许应现在已经释然。“我爸妈都是那种穷出身、工作也没油水的知识分子。他们自己小时候就不知道什么是零花钱,也没有要给我零花钱的概念。小时候其实挺自卑的。因为没钱,文具店我不敢进去,同学去逛租书店、去网吧什么的更没法参与。我家又不看电视,同学说的话题我都不懂,跟别人实在没什么好讲。”他是那种只能在父母单位的图书馆度过童年、总被大人说“孤僻”的小孩。但他并非不想跟同龄人玩,只是太容易内耗。

下晚自习的学生从他们旁边经过,涌向校门。唐恣嘉轻轻捏了捏许应的手:“我那个时候认识你就好了。”他一定曾经无数次和他擦肩而过,但却到三十年后才真正相逢。

许应乐观起来,“说不定是真的呢,说不定在平行宇宙我们一直从小学要好到现在。”

“高中我转学去无锡了。”唐恣嘉提醒他。

“那还说不定我做了南通人。”许应美滋滋地设想着,“在那个世界里我没有因为穷自卑过,要什么有什么,连外婆都最爱我。”

唐恣嘉听得并不明白,却因为许应的乐观莫名地感到一股心酸。

但许应兴致勃勃,“曼德拉效应。我跟你说,我这几天整理我外婆家的旧东西的时候就在想,我想写我自己的口述史。但是我的记忆又可能是错的……要不我还是写一个虚构,把口述史的部分嵌进去好了。”

唐恣嘉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来写一本小说,故事就从以前开始,假设我的人生里其实你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缺席过。”许应越想越觉得这点子棒棒,“你不是说不知道男的和男的怎么谈恋爱吗?我来写平行世界的我跟你怎么谈恋爱。你等着看就行了唐老板,我会把你也写得很有钱!”

唐恣嘉跟他一起笑,“我也是富二代吗?”

“那就没意思了,还是《泰坦尼克号》的模式更受欢迎。”套路嘛,许应懂得很。

许应脑内也不是一秒都没闪过给ai喂大纲的想法,但他要写的是自己亲历过的年代和城市,那不是ai可以替他写的。传统手工匠人许应只能自己一个个地敲字。这一晚吃得又饱人又亢奋,他一口气写到凌晨才倒头昏迷,直到早晨被敲门声叫醒了。“许应?”

许应眼睛肿得睁不开,顶着鸡窝头去开门:唐恣嘉一手抱着蒲公英、一手提着早饭在门外。“蒲公英!”

“先吃饭再摸狗。你怎么睡成这样子。”脸都挤变形了,颧侧是枕巾的褶皱压出的印子。

许应打哈欠。“我昨晚把大纲写出来了。给你看看,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唐恣嘉已经忘了许应昨晚要给他俩写真人同人的豪言壮语。“什么东西?”他把蒲公英先关到许应房间的阳台上,免得孩子在陌生地方万一乱尿。许应则翻开电脑推到他面前,自己盘腿坐在床上打开了唐恣嘉带的馄饨。唐恣嘉在他身边坐下,好奇地看起来:“这个许甲是你,唐恣乙是我对吧。”

“对,真写自己名字还怪尴尬的。”馄饨好好吃,而且唐恣嘉从城里一路带过来,这会儿也不太烫了。

唐恣嘉一目十行,翻了一屏:“你写我跟王雪丞谈恋爱?你可真敢编啊。”

“现在不是你碰瓷大明星的时候了。”许应捞馄饨汤里的紫菜和虾皮,“我写王雪丞是我校友还给她抬咖了呢。”娱乐圈里文盲遍地,凭文化课成绩能上好大学的演员太有限。虽然许应没查过王雪丞的履历,想必不会多好;不然不会没被团队营销过的。

唐恣嘉盯着屏幕不用扭头,随手把保温袋里的茶叶蛋摸出来给他。“为什么写我震荡后醒来欠了八百万?”

“为了合理分手。你失去原装记忆以后,以为钱是被我挥霍掉的,为了保事业和财产跟我做切割。”

“我不会的。我肯定跟你共进退。”

“……假设你对我没有情感基础了。”

“那我会告你,让你赔钱。”

许应揉眼屎,“行,你赢了。我本来想写不论时过境迁身份变换你都会反复爱上我的杰克苏,但是那确实差点意思。还是改得落地点吧。”

“这个叶烽琰是谁,跟王雪丞一样,真的有这个导演吗。”

许应乐呵呵地:“是我亲戚,发小。我外公他姐嫁去温州了,叶烽琰是我姑婆家的孙子。小时候其实见得不多,后来在横店又遇到了。他是导演,跟我一样末流。不过他夫妻两个家境都挺好的,不愁吃喝,放心逐梦演艺圈。”

唐恣嘉就笑。俗话说经济自由就是花的比赚的少一块,如果许应像现在这样牢都坐得、只需要一碗鸭腿饭,自己供他不愁吃喝去逐梦演艺圈也可以。他这么表示完,许应一拍大腿:“你说的对!”

“对什么。”

许应频频点头,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过去。“就照你这个思路改,唐霸总。”

《瓦尔登湖》中写道:“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品质,好比果实上的粉霜一样:只能轻手轻脚,才得以保全。然而人与人之间就是不能如此温柔相待。”许应越写越代入,内心敏感孤独的“许甲”被他写成了苦情小百花。

次日,唐恣嘉再次看到许应修改过的大纲,眉头直皱:“我感觉你在抹黑我。”

“我给你写了好多钱,事业大旺。”许应向上空摊开双手,作崇拜状。

这是钱的事吗?“许鸭腿,你说写给我看我们俩怎么谈恋爱,现在呢?你写的是怎么分手。”

许应也无辜,“性格决定命运,我这么事儿肯定会分的,合久必分。这不是又把你写回来了?”

“然后呢?你写我又去了日本,这就没了?”

“然后你对我念念不忘,相思成疾,辗转反侧,终于返回上海把我关了小黑屋。”

“什么叫小黑屋。”

“这你现在不用懂,你已经懂太多了。”就是你把我蒙眼翻来覆去,满足一下单身中年男人的性幻想。许应把笔记本拿回来,原来搞rps是这个感觉,爽。

许应的大纲里的一些部分,唐恣嘉能看出来生活原型,比如许应爱吃的每样东西。有些又不太明白。“你写的有些地方很真。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有弟弟?”

“你说过啊。”

“我肯定没说过。还有,我妈抑郁症的事我也没告诉过你。”唐恣嘉只告诉过他,她是独自在家的时候脑梗过世的,许应的大纲里把这事都融合进去了。

许应挠头,“没有吗?那就是碰巧的,他们那一代人抑郁双相太正常了,一辈子都那么压抑。”

唐恣嘉自己在手机上搜到了什么是小黑屋……卧槽,许鸭腿那么单纯的一张脸,脑子里都是什么啊。“许应,你是不是单身太久开始变态了。”

许应低着头敲字,“我变态跟我单身的时长没关系,变态的人是迟早都会变态的。我也就在搞虚构创作的时候变一变,又不害人。”

你还想怎么害人,小黑屋吗?也不看看你连蒲公英都跑不赢的细胳膊细腿。“太阳下去了,已经不晒了,待会跟我出去运动。你还想不想爬辰山了。”

许应发出悔不当初的悲鸣。

等到蒲公英开始换牙的时候,跟狗一起被唐恣嘉天天遛的许应终于回到了自己曾经玩健身环的心肺功能巅峰期,报恩寺的台阶也能一口气从山门爬到大雄宝殿了。日光渐盛,夏季来临,许应爬辰山的心愿终于得以成行。

辰山是县里海拔最高的一座山峰,虽在江南,但峰顶常有积雪。许应的童年里,夏天父母总会择一个周末把他放在外婆家里、俩人跟年轻的同事朋友一起去远足登山。之前他从外婆家的旧相册里悄悄收起了一张小照片:强烈过曝的阳光下,三十岁的吴琼戴着墨镜,山顶的风吹乱她的长发和天蓝色裙摆,手里一支盛放的野百合随风飘摇。

这张照片就是许应对辰山最初的始终的向往。“小时候每次我想跟他们来,他们都说我太小了不带我。”爬了半天,他开始喘了,“我觉得长大也挺好的。小时候其实不见得没有烦恼,长大以后虽然有烦恼,但也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