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唐恣嘉微微皱眉,他觉得不像。魏未在婚宴上穿得很随便,帽衫休闲裤,连个包包都没有,手机揣衣服兜里。拜金的女孩唐恣嘉见过,不是这样的。“你确定?”

“她家有钱。”顾雨鑫搓眉心,俩人碰了一下啤酒罐。“不是邹总那种有钱,但也是在上海全款有几套房的。”邹总就是这次的新郎。

魏未跟顾雨鑫恋爱后,顾雨鑫带她见了自己的朋友,邹总算是其一。但聚会后回去,魏未说:“我不喜欢你那个同学。”她补充说:“你在他面前太舔了你知道吗。”

顾雨鑫很意外,他辩解说他们只是感情好。但魏未嗤笑,“感情好?衣服让你去挂,唱歌叫你去切歌,喝饮料的时候等你去倒,他怎么不使唤别人?”

顾雨鑫被她说得很不舒服,“你不要这么功利。”

“我功利还是他功利?”魏未盯着他,“顾雨鑫,我是你女朋友,我才是跟你一体的。别人看不起你,你觉得我心里好受吗?”

被女朋友这样贬低,顾雨鑫心里才是真的不好受。他尝试跟魏未开诚布公:“我承认我……跟他们相处是有一点目的性,我也想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什么能给我的资源……我现在每个月几千一万块的工作,如果没有人脉,什么时候才能结得起婚?”

但魏未不能理解。“结婚要什么钱?我跟你赚的也差不多,我嫌你干嘛。钱够用不就行了?顾雨鑫,钱没有那么重要,但是看到你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没有男子气概,这才是我没法接受的。”

顾雨鑫讲到这里,唐恣嘉心中是一番难以名状的震惊。他跟沈莹莹他们往来得太久,最近又密集地看许应参与的那些恋爱偶像剧,都忘记了这世界的现实里还应该有这样的女孩、这样的恋爱观。顾雨鑫说:“她讲的这些,我难道不明白吗?但是她有自尊、我也有自尊,我宁愿放下自尊求别人带我赚钱,因为没钱我更没尊严。现在我只是舔邹总一个人,但是没钱我就要舔所有人。”

唐恣嘉很难反驳,“我同意。”男人的自尊,尤其是穷过的男人的自尊,和钱是捆绑甩不脱的。他们可以忍受胯下之辱,为的就是一朝翻身的可能。

顾雨鑫吸吸鼻子。“本来邹总叫我来做伴郎,我是很高兴的。你知道,不管有钱没钱,这么多年我真的当他是兄弟。昨天……他说要有个人帮忙拿东西,看包,旁边小宴会厅还有另一家在办,后面人来人往的……我就在那边帮伴娘看包,从头到尾都在那里等,喜宴也没吃……当时我还想,关键时候能帮到兄弟我挺有成就感的……然后魏未就跟我说,她受不了了,不想再跟我继续了。”

是的。即便都是朋友,朋友与朋友之间也有亲疏远近。甘愿主动给自己跑腿的顾雨鑫跟其他那些身家相仿的发小比起来,邹总指挥他打杂又把他忘在那里饿着也不会有什么负担。顾雨鑫有求于人,起初再单纯的同学关系到了如今他都矮人一头,那阶级的隐型落差发生得太自然。唐恣嘉不知说些什么合适,只能又拉开两罐啤酒。

俩人喝着酒,看着对面的东方明珠。“我小学一年级的暑假,我爸妈就带我坐飞机来过上海,那时候东方明珠都还没盖起来,我是我们学校第一个坐过飞机的。”顾雨鑫自嘲地笑起来,“现在谁没坐过?都不稀罕了。”

顾雨鑫给唐恣嘉看手机上他跟魏未的对话。他给女朋友画饼许诺,邹总的新公司里说好了让他去帮忙,将来做大做强鸡犬升天了,未来他也要在华尔道夫给她办婚礼,宝格丽也行;他承诺未来让她像自己母亲过去一样在家里享福,不要再受工作受上司的折磨。父亲破产导致做了十多年全职主妇的母亲必须出门工作,是顾家败落时最刺痛顾雨鑫的标志事件。

但魏未说:“你觉得让我在家待着是你对我的爱吗?”

顾雨鑫:“当然是,爱你呵护你是我的责任。”

“宠爱和溺爱不是爱。这是弱化、矮化、贬低。”魏未一针见血:“顾雨鑫,反过来讲,如果我愿意养你,你愿不愿意待在家里给我做饭、每天坐在沙发上等我回家?如果你不愿意,好,我们现在可以分手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身体原因没写,今天多肝一章补偿。辛苦大家居然在fw看这么沉重的文……谢谢谢谢。

49 | 4.6 三明治

【作为人去爱另一个人】

“婚恋市场上,一米五的女生找一米八的男生,一米七的女生找一米七的男生,人类下一代的身高才能均值回归。”魏未喝一口橙汁,娴熟地侃侃而谈。“我没想到我找个一米七的男生,他还想要个一米三的软妹,这不是要削足适履,是要成年人截瘫啊。”

她说得有趣,唐恣嘉笑出声。

“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怎么认识我的?”见男人不反感,魏未起了谈兴。“顾雨鑫是我前男友的本科同学。”

这是唐恣嘉没想到的。这不就相当于自己跟高登合租,然后撬走沈莹莹?当然他完全不消受沈莹莹那款,只是设想到类似的关系就尴尬。“你怎么,嗯,你因为顾雨鑫分手的?”

“关他什么事,我前任是个自大狂。”魏未说,“港大研究生退学,跟我说港大也没什么好上的,浪费时间;跟别人又说是为了我,说我不接受异地恋。其实就是他自己在港大混不下去了呗,找什么借口,狗屁。现在三十五了,听说还在那儿反复创业,以为自己李安还是肯德基老爷爷。他的终身事业就是创业,那我看出来了不得及时止损。”

唐恣嘉笑得全身抽动。“所以你后面换了个老实人。”

“顾雨鑫哪里就老实了。”魏未说,“他追我的时候,那叫一个孔雀开屏花样百出,当时我还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现在再看,妈的我怀疑他追我就为了自以为能踩我前任一头。”

有可能。唐恣嘉不懂恋爱,但他懂得男人。一米七的魏未选了一米七的顾雨鑫以为他们能平等,孰料“拿下”任何意义上的“高妹”难免成为男人庸俗炫耀的资本。当供需不对等,魏未心里通透,起身就走。

千回百转,唐恣嘉又想起许应的那个白信封。男人跟男人之间聊情感很难开口,好像错总是在别人身上自己总是受害者,承认受困爱而不得太掉面子。但他周围的女性,又往往把他视做潜在的性缘对象,也很难坦荡地说几句真话。唐恣嘉难得有个能聊这种事的人,“诶魏未,我跟你说个事,你帮我想想。”

魏未谑笑:“你有一个朋友?”

“对,我朋友。”说完,俩人都乐了。

“说说嘛,唐总的朋友想必也是有才有貌不自卑,还能有什么感情问题。”

“真是我朋友。”唐恣嘉欲盖弥彰,放弃挣扎。“……好吧。我在你眼里算是良配吗?”

“对我来说肯定不是。”魏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看你现在base在日本是吧,我又不懂日语,也没打算长期出国,我爸妈都在上海呢。我肯定不会跟你走,你也不会为我回来,是吧。你要找嘛,就得找那种愿意配合你事业和行程的娇妻以你的条件,容易。”她喝完了果汁,把剩下小半个三明治塞进嘴里,“谢谢你啊唐总,我要回去上班了。”

唐恣嘉想起自己是被顾雨鑫推来当说客的,怎么又被魏未说服了。“等等!我怎么跟雨鑫交代?”

“啊?还有什么好说啊。”魏未拔下发簪理了理鬓边,麻利地重新盘起长发。“你跟他说,他想要作为男人去爱一个女人,那就去找个他心目中的女人。我只想要作为人去爱另一个人。”

“唐恣嘉”算是良配吗?他现在还不清楚,但或许不算。

许应的告别信里写:

“年轻的时候不懂为什么《两小无猜》里他们要在爱得最深的时候殉情,现在懂了,但已经来不及回到过去。我爱过你,也得到了很多爱,我很感激能跟你一起分享的生命。但再多的感情、任何人的精力都经不起无限的消耗。不是我不想坦诚,但有些事很难传达给任何第二个人去体会。不用觉得是你哪里做得不够好才消耗了我,消耗我的是人性普遍的弱点和我自己性格的缺陷、是每个人只要活着就必须面对的一切。分开不是因为谁的错,如果我爱的是别的人,或者谁都不爱,人生也会有别的事来磋磨我。所以别自责,和你没有关系,你很好……是亲密关系这件事对我太难了。

“我爱你是因为你最爱我。我愿意辞职,学习做家务,做一切我没有兴趣的事让你开心,是因为你给过我的正向反馈比包括工作和爱好在内的其他方面都多,所以我主动选择了把自己的生命投入恋爱之中,我没有后悔过。

“我曾经跟咨询师说,我愿意竭尽全力去维持爱情,因为你已经是很爱我的、很好的人了,我想象不出离开你还能有谁更爱我。如果跟你分手,我知道自己余生都不会再有勇气和机会走进别的关系。你问我耳洞的事,是的,你把我当做女性开过好多玩笑,在最无望的时刻,我一度否定了自己的性别,妄想假如我是个女人,是否一切就会好呢?但自欺欺人没有用,是男是女我都是这个有缺陷的自己;不论如何尝试迎合他人都只会让我痛苦,也并不让任何人满意。这些年我尽力了,也失败了。现在只能接受这份失败,等待时间长出新的皮肤,让我还能去爱情之外的地方找自己余生的价值。

“我有时候想,人不是活到一百岁然后突然死掉的,人是在一生中被磋磨着慢慢死掉的。我已经是个被生活淘汰的废品,如果离开感情、不再患得患失,或许还能再多苟延残喘几年。但你是健康的,离开我的你还可以是完整的人。不要怀疑自己,去往前走吧,去你自己的未来。

“我跟你说以后不要再见面,对你是不是有点残忍?其实对我也是的。那么就像《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部小说我觉得最美的就是他在绝笔里写,等到你垂垂老矣,时空的乱序中还会和年轻时的我再见一次面。我也期盼着我们还能有这样的一次机会,如果某一次震荡过后,你不是唐恣嘉,我也不是许应,我们都不再记得过去……我希望有一个健康完整的我,还能用赤子之心再去遇见、也许再爱一次新的你。”

许应可以完全地接纳“唐恣嘉”,但“唐恣嘉”想要的是一个“女人”,不是许应这个人。

他已经想起来很多事,脑子里的考据和分析足够写几万字的许应分析论文,唐恣嘉想,尽管自己的所知还并不完整,但这就是结论了。

从地铁出站时,雨完全落下来了。还没有做任何心理建设,或者命运从来就不由得谁准备万全,唐恣嘉看到了楼梯上茫然的许应。他没见过他本人,却又无比地熟悉,一眼就认出来。

今年是他们的本命年,许应快要三十六岁,不再是当初十八岁在教室后门压核桃的无辜少年。现实中的许应中等身材,面色苍白地贴在墙边,浑身散发着中年人被生活消磨后的丧气畏缩感;他的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目光因为失去眼镜而涣散无助,让唐恣嘉不得不从人流中走出去:“你要帮忙吗?”

许应闻声望向这边来。

他的眼眸对善意泛出期待的光彩,笑起来像暮春温润的雨。单边耳垂上那个洞眼的凹陷,看起来那么柔软。唐恣嘉的心口遭了一记重击:过去无数日夜对梦境碎片和《万仞千山》的反刍、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一切都在驱使他去爱护去依恋眼前的人。他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不是,不是那个人,但这一刻唐恣嘉对许应的情感冲动几乎和那个人共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