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各自都要粉饰,谁也不会将真心话说出来。

在陈国夫人听来,那句“郡侯与家下婢女有情”,简直像个巴掌一样,狠狠地甩在了脸上。

唉,好好的贵胄,偏要和伺候人的婢女纠缠,叫她这做母亲的脸也没处搁。今日送到人家门上来,少不得要听人奚落两句,自己也没计奈何,要怪只能怪那个糊涂虫。

还是得笑脸相待,毕竟今日是来求和的。陈国夫人愧怍道:“我也知道贵府上此举,是为了周全我们侯府的脸面,心里很是感激娘子。实不相瞒,我见了那婢女,一心只想把她远远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妥当处置了,再登门向贵家主与娘子致歉。不曾想,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旧情难断,凭我怎么软硬兼施,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杨夫人早就知道谜底,顺势做了一回好人,“夫人也宽怀,若实在没办法,那也只好做爷娘的仔细周全,总不能棒打鸳鸯。”

陈国夫人脸上显露出冷硬之色来,“断乎不能周全。娘子是知道的,我家老家主不在了,我一心栽培几个儿子,盼着他们重振门庭,将郡侯府在长安城中立起来。可是家业还未大成,就出了这样的丑事,我能让全长安的高门显贵都知道,那逆子恋上了婢女吗?”边说边摇头,“不能啊,我丢不起这个人,将来事发,也没法向陛下和皇后殿下交代。”

辛家妯娌听罢,各自低下头,配合地怅然叹了口气。

顾夫人道:“情这一字说起来容易,却又是天底下最难办的事。”

陈国夫人道:“庸情罢了,当断则断。我思来想去,不能因个婢女,毁了韩家累世的功德,既然这儿子劝不回头,那就索性不要了。所以我昨日赶在宵禁之前,进宫面见了陛下,求陛下罢黜他的爵位,另择贤能。这样做虽于事无补,但也算给了小娘子一个交代。我听说那逆子与府上小娘子结识在先……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落索。若是他能珍惜与小娘子的缘分,咱们两家缔结了姻亲,那是多好的事啊!”

事是好事,但辛家人无福消受,这样的人,即便成了婚也不会安分。起先听说他被夺爵,大家还有些同情他,但听完了陈国夫人的话,确定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那么干脆成全他的一片痴心,反正他也不在乎虚名。

里间旁听的三姐妹交换了眼色,居安很是着急,压着嗓门说:“阿婶怎么不把他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我想看看郡侯夫人是什么反应。”

她急得扭动,居上怕她闹出动静,一把压制住了她,做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再接着往下听。

三妯娌之中,还数三婶说话最敞亮,料想她也和居安一样压抑了半晌,听罢陈国夫人的话,先是表达了她的遗憾,叹息道:“难为夫人,嘴上怨恨,其实心里滴血,我们都明白。护犊之心人人都有,我们也一样,夫人不知道,那日咱家大娘子去西明寺进香,正好遇见郡侯与果儿会面,他们私下里说的话,果儿的那些图谋,真是……没脸告知夫人。”

没脸说的话,自然有人来代劳。边上的后宅管事娓娓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一笑道:“我们辛家是书香门第,不兴杀奴那一套,但要论果儿的行径,打杀发卖都在情理之中。”

陈国夫人是头一回听到真相,一时也有些惶然,半晌回过神来,咬着牙道:“这小小的贱婢,竟有这么深的心思,看来着实是留不得。”

天下哪个做母亲的不害怕呢,儿子和有心计的女人厮混,长此下去,别说前程,连命都要葬送了。

不过那是韩家自己的事,辛家就不参与了。堂上坐着的人都带着无奈之色,杨夫人为了缓和气氛,转头吩咐仆妇:“去看看,云英麨做好了没有。”

陈国夫人这厢是没有心情吃什么云英麨的,重新整顿了下心绪道:“贵府上把人送到我家,我怎好白得一个婢女,因此回了府上几样小礼,也请贵家主笑纳。再有一桩事,这两日中书省拟了诏书,便会重新封爵,我那二郎倒是人品稳重,现在金吾卫任职。”说着略显难堪地笑了笑,“我是想,两家既有缘,本该也是谈婚论嫁的,不必因先前的纠葛断送了。不知府上可还有适龄的女郎?若是不嫌弃,我们两家以后常来常往,也算不打不相识。”

这话一出,屏风后的居安有点慌,拽着长姐的袖子说:“不会把我填进去吧?我怎么觉得在说我?”

居上很有把握,“阿娘不会答应的。”

果然,杨夫人与李夫人交换了下眼色,笑道:“夫人思虑过重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就算不结姻亲,咱们也可时常走动。现如今的孩子不比咱们当年,个个都是有主意的,早不兴爷娘强做主那一套了。我们家是这样,儿郎多,有九个,女孩儿却少,只有三个,越是少,越是珍爱。再者贵府上小郎君定有他的主意,夫人也要问问他的意思,替他定一位可心的女郎才好。”

话说得很委婉,但分明是拒绝了,辛家的女孩子,谁也不必去蹚韩家那趟浑水,又不是嫁不掉了,非在里头打转。

当然陈国夫人也知道,这种提议断乎不会成,她这么说,不过表明一下心迹,还有与辛家结秦晋之好的愿望。既然辛家不同意,那么就此作罢,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以后官眷盛宴上见面也不用刻意躲避,两下里有了交代,谁也不欠着谁。

后来又客套了一番,这才起身告辞。辛家妯娌将人送到门上,陈国夫人登车前还热络道别,待车帘一放,脸就冷了下来。

马车缓缓沿着坊道去远了,大家重新退回门内,内宅管事上来禀报,说陈国夫人送来些锦缎布匹等,要论市价,大约和一个果儿相当。

李夫人笑了笑,“倒是一点不占人便宜,就算心里怨咱们,做的事还算明白。”

这时居上姐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居幽道:“明白什么,不还想着与辛家结亲吗,可把玉龟吓坏了。”

杨夫人道:“她家不是诚意求娶,我们也瞧不上那样的门第。长兄是如此,谁又敢说底下的阿弟就是好的。”

顾夫人开始嘲笑居安,“小小年纪,想得倒挺多,谁说人家要向你提亲?”

居安呆呆道:“长姐指婚了,二姐和他家结了梁子,不就剩下一个我,我能不怕吗。”

杨夫人失笑,“你放心,你们姐妹的婚事得一个一个挨着来,接下来先是二姐,后面才轮到你。”

居安的乐观,让她每时每刻都充满希望,听后居然更加欢喜了,“等阿姐们全出了阁,家里就我一个女郎,到时候奇货可居,可以配个好郎子。”

大家都笑起来,笑她没脸没皮,也笑她不遮不掩的小算盘。

反正武林郡侯那件事翻篇了,居幽虽然小受打击,但很快就活了过来。大家聚在一起用饭,如今晌午的天气似乎没有前阵子那么热了,加之昨晚上下过雨,颇有阿娘口中一场秋雨一场凉的意味。

居安给长姐夹了一块贵妃红,追问她中秋能不能回来。

居上遗憾地告诉她,今天回来是太子开恩,那句下不为例,意思应该是没有下次了。

居安很不解,“阿姐你真如下狱了一般,看来许了太子一点都不好。”

结果这话招到了家里长辈的反驳,大家一致批判居安胡说,“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你该为你阿姐高兴才是。就说上回的令公夫人,因四娘嫁不成太子,病到现在都不曾好。”

居安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但不妨碍她觉得长姐生得伟大活得憋屈。盘里的贵妃红一个不够,又多给阿姐添了两块。

在家的时光总觉得短暂,居上磨磨蹭蹭,一直逗留到未时三刻才辞出来。

出门药藤就忙催促,“要快些赶车,眼看太子殿下将要下值了,别又是半路上遇见,殿下会觉得小娘子说话不算话。”

居上一想也是,赶紧登了车,催促车夫快马加鞭。

一路行来看见很多沿路叫卖的吃食,还有胡商烤得喷香的古楼子。马车飞速驶过,羊肉混合着胡饼和椒豉的香气留在了车厢里……居上摸了摸半凸的胃,“药藤,我怎么又饿了?”

药藤捺着嘴角笑了笑,心道是谁昨日和太子说胃口不好吃得少,今日她这个饭量要是被太子看见,怕是会惊讶她天赋异禀吧!

但作为忠实的膀臂,就要急主人之所急。于是探入锦囊掏啊挖的,挖出两块鹿脯敬献上去,“小娘子先拿这个垫一垫,等回了行辕,婢子往典膳局跑一趟,让他们给你做古楼子,多放羊肉,多刷酥油,行不行?”

居上把鹿脯填进了嘴里,遗憾地说:“可我觉得路边上做的比较好吃。”

药藤道:“面粉混着黄泥,揉面的时候要是经过一个驼队,骆驼脚一踏,漫天灰尘,别提多脏了。”

可有时候就是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吃着才别有风味,但凡热爱逛东西市的姑娘们都有共鸣。

不过东宫的典膳司也不是吃素的,炉膛烧得滚烫,可以做出另一种高贵的味道。

“嗬嗬”驾车的仆从小鞭子甩得铿锵,没用多长时间,马车便停在了行辕外的台阶前。